薛林从未对谁谈论过自己的过去,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回忆过哪怕一次。那些过往,他拥有,但不想承认。
他出生的地方非常穷,那里没有路,没有学校没有商店,只有一望际的草木与田野。每到清晨,晨雾笼罩,朝阳初升,晨曦将浮游的云彩染得如同灿烂的画卷,一切都宁静而美好。
大山是美好的,可住在大山里的人不是。
凶山恶水养刁民,这话真不是开玩笑。虽然薛林自己这么说很嘲讽,但他打心底认同这句话。
因为他的母亲不是自愿嫁给他那个生理学上的父亲的,而是被拐卖去的。
听隔壁的老太婆说,他的母亲本来是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长相十分漂亮,本来有着光明的人生,却被拐卖到了这座鸟不拉屎的山里,卖给了薛林那个佝偻爹。
当然,这些都只是薛林听说的,他懂事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是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肮脏,浑浑噩噩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乡村妇女了,有时候会突然发疯尖叫,那个佝偻的男人就会把她锁进小木屋里,然后用肮脏的手在衣服上抹两下,掏出一根烟来点燃,看着他一个劲的笑。
薛林从那个男人嘴里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不愧是名牌大学生,生下来的货就是不一般。
的确很不一般,薛林几乎继承了母亲所有的优点,聪明的头脑,漂亮的外形,雪白的皮肤怎么都晒不黑,天然就与村子里那些流着鼻涕四处玩打仗游戏的小孩子隔开了距离。
可有时太聪明了真的不好。
一如他的母亲不属于这里,薛林对这些美丽的山群,也没有任何的归属感。
他只想要离开。
母亲很恨他,薛林是知道的,因为只要他一出现在那个女人面前,她就会发疯,用愤怒痛恨的目光恶狠狠的瞪着他,仿若一头失去了理智的母兽。她恨那个男人,连带着也恨他的儿子,即便薛林身上同样也流着她的血液。
薛林慢慢学会了远离女人,女人发疯的频率便少了很多。
后来,女人彻底不疯了,她变得非常非常安静,也不吃饭,哪怕佝偻男人打她骂她,她也不肯往嘴里塞一点吃食。本就消瘦的身体,骨架越来越明显。
最后,女人是在那个肮脏的小木屋里活活饿死的。
佝偻男人吐了口唾沫,骂道“晦气”,架着女人的尸体,把她埋到了后山的乱坟堆里。
薛林也终于找到了机会,简单的揣了两个馒头,找到了自己的所有证件,悄声息的下了山。
那段路非常的艰难,薛林至今都记得夜晚的山林里沉重的露水气味,阴冷与潮湿处不在的包裹着他,野兽的嚎叫从远处传来,风声簌簌,月光惨淡。
而他能做的只有熬。
那个冰冷的夜晚,薛林明白了女人的感觉,那是一种空洞的绝望,根可依,处可归。而他比女人要幸运的多,因为女人已经永远的停在了那个山村里,他却成功的逃了出来。
下山的路,薛林整整走了三天,只吃了两个馒头,睡了两个小时。他累得要死,却还是马不停蹄的赶路,不敢停下,害怕被找到抓回去。
后来,他迷迷糊糊的混上了一辆大巴,缩在行李架上睡了一觉,下来的时候把所有乘客都吓了一跳。大巴车司机看他狼狈,也没要他的钱,便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薛林在大巴停下的那个镇子里,用公用电话打了一通报警电话,举报那个村子搞人口拐卖,把位置和地点都详细的说了出来,却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和身份。
他在那个镇子里找到了一份勉强算是工作的工作,然后一路打工,发现自己的外貌对男女都具有相当强的迷惑性后,就不打工了,改成招摇撞骗。手头渐渐宽裕了起来,但令他觉得可惜的是,他举报以后,似乎并没有人去管拐卖的事情。
再后来,他被星探选中,进了经纪公司。一层层华丽的包装后,薛林渐渐的变成了他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出名后,他又报了一次警,这次得到了高度重视,警笛将那座僻静的山林扰得不得宁静,听说每一天都有人被压进警车,运到看守所。那个佝偻男人也不例外,他在薛林逃走后,又买了一个女大学生回家,这次直接人赃俱获,被关进了大牢,最后被判了死刑。
薛林因为举报有功,得到了一面锦旗。
他第二天就把锦旗塞进了经纪人的车里,再也不想见到。经纪人拿着锦旗,问他怎么知道那个村子的。薛林只是摇头。
佝偻男人死了,他和那些过去也彻底划清了关系,如此便不必再提了。如果锦旗能丢掉或者烧掉,薛林就烧掉了,可惜不行,于是他选择不看。不看就能当做没有。
很多时候,他独自坐在二环的大平层里,看着电视里身穿华服,微笑得体的自己,也会有些怪异,不明白那个人真的是自己么?
但不是自己,又是谁呢?
一定要比较的话,薛林当然更喜欢那个光鲜亮丽,被数人追捧的明星薛林。
可是,他却又法否认,一层一层剥开后,最里侧的薛林,依旧是那个出生于穷山僻壤,被自己母亲恨之入骨的小孩子。
这些过去太复杂,太沉重了。薛林连回忆都不想,更别提让他亲口告诉另一个人了。
何况如今,他已经经历了穿越这样神奇的事情,那些过去也彻底清零。虽然这个身份的过去也不怎么拿得出手,但起码,他的出身有了很大的提升,不再存在表象与内里相差甚远的情况。
自己真的想要谁来理解那些过去吗?
如果真的想要,那么那个人会是法西堤吗?
靠在休息室外的墙上静了好一会,薛林最后还是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有时候,一些事情是应该被永永远远的压在心底的,那种痛苦会成为你的底气和动力,甚至成为你整个人格塑造的基石。那种感觉是处不在的,真正想要理解你的人,自然会感觉到,会明白。一旦自己主动翻出来说,就没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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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特塔斯给了他节目录制的明确时间。本来还想给他安排一个很有意思的背景故事,被薛林否决了,于是也就作罢。
节目录制前一天,虫皇少有的给薛林传了消息,让他来皇宫见面。
薛林对虫皇极其的没有好感,同类最能辨认同类,他能感觉到虫皇潜藏在温和表象下的冰冷内心。
不过,没有好感是一回事,认同又是另一回事。从某个角度来说,薛林还是很欣赏虫皇能为了保护名声,献祭亲生儿子这种果断又理智的做法的。
没有好感,只不过是因为那个被献祭的亲生儿子是他。
在护卫的引领下来到书房,薛林在外头等了一会,便见到一只淡色金发的雌虫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四皇子,拉斐尔。
拉斐尔见到薛林,也是一怔,完全没有认出这只粉发雄虫的身份。
薛林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四弟,打量了对方一番,才笑道:“好久不见。”
拉斐尔从这四个字里意识到了什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三哥?”
薛林道:“对。”
拉斐尔为了做继任准备,表现已经比以前成熟了许多,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讶异的神情。
薛林对此十分理解,毕竟自己以前的形象,是个性格怪异智力有障的傻子,手上还沾了数条虫命,如今突然堂堂正正的出现在皇宫,还是以这种模样,换成薛林自己,也会觉得很蹊跷。
拉斐尔道:“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完全没有得到消息,不然一定会去迎接您。”
薛林仔细的看了看拉斐尔,竟然没有在他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心中不由得觉得十分好笑。他是认真说这话的吗?在这个即将继任的节骨眼上欢迎自己的到来?是缺心眼呢,还是很自信觉得自己没有与他竞争的实力?
“没什么,虫皇……雌父都为我安排好了。”薛林道:“倒是你,辛苦了。”
拉斐尔因为这句没头没尾的关心怔了下。
薛林道:“你怀孕了吧。”
拉斐尔的眼睛一下瞪大:“您是怎么知道的?”
薛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闻出来的,你身上雄虫的信息素味道很厚。”又看拉斐尔满脸窘迫,补充道:“没事,这种味道只有同为S级雄虫才闻得到。”
拉斐尔捂了捂额头:“谢谢三哥提醒。”
薛林摆了摆手,不想继续和他玩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了。刚刚两句话,也只是因为他觉得拉斐尔的问候和表现出来的亲近有点意思,才开口多说的。
推门走进书房,虫皇正在低头处理文件。这位置可不是个享福的虚职,想要搞中央集权,坐在最中心的那只虫必然会付出更多的辛苦。
薛林走进去以后,门就被管家很贴心的关上了。
他脚步停了下,走上前,很自觉的拉开了虫皇书桌前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书房很宽敞,有书页油墨的气息,也有窗外花草的香味,旁边的小餐车上放了一壶红茶,但已经冷了,明显不是为薛林准备的。
他坐下后,虫皇依旧没有抬头,语气淡淡道:“我听说你签了一家娱乐公司。”
薛林本来也就没想瞒着,笑了笑:“您的消息很灵通。”
虫皇道:“那你有没有思考过,这会对你回归皇室产生影响。”
薛林:“影响您的声誉吗?”
“且不说声誉的问题。”虫皇合上手里的文件,“你要参加的那个综艺,台本我也看过了,拍摄时间那么久,加上之后的炒作,到时候再想找时机公开你的身份,起码也要小半年。”
小半年,在综艺的拍摄时间里,已经算是短期了。薛林这下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虫皇已经了解到这个地步,心里将娱乐公司里的那些个面孔都筛了一遍,不太确定到底哪个是这位陛下的眼线,还是说,都是?
他道:“小半年不算长。”
虫皇道:“对你是不算长,对法西堤上将呢?”
薛林愣住。
这段时间他和法西堤相处的的确不,以至于他都忘记了,法西堤到底是谁安排到自己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