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楼独四望,孤城坐行围。
匈奴骑兵数路,杀至城外,刘琨见守兵不过两千,且多是老弱病残,心中不免忧急,自思:“敌众我寡,不可力敌。”两旁兵士见城外黑压压一片,不由倒吸口凉气,皆惊恐万分,问刘琨:“敌军势大,如之奈何?”刘琨面不改色,只道:“我自有办法。”遂传令下去,四门紧闭,严加戒备,又修书一封,请求相援。
信使方走,胡骑已至城下,那白眉儿上前喝道:“白眉儿到此,刘琨速来领死。”刘琨细观此人,见身长九尺三寸,垂手过膝,天生白眉,目有赤光,须髯不过百余根,而皆长五尺,两手空空,跨下云水吞金兽,端得是拓落高亮,与众不群。白眉儿城下又叫:“刘琨匹夫,若有胆识,可与我一战。”刘琨自思:“白眉儿如此张狂,我若不出战,倒失了大晋军威。”欲引五百兵士出城,左右劝道:“将军不可力敌。”刘琨回道:“我此去,乃是探他虚实,你等好生守卫,莫要分心。”遂开城门,放吊桥,刘琨一马当先,至阵前,坐名白眉儿答话,说道:“白眉儿休要猖狂,想你父王食大晋俸禄,为大晋之臣,理当匡君辅国,安佐社稷,却自拥五胡,乘势作反,以致国乱岁凶,四方扰攘,生灵涂炭,百姓安,岂不知天道昭彰,你助纣为虐,死期将至,还不下马受缚,若有半个不字,立为粉屑。”白眉儿闻言大怒,说道:“庙堂道,岂怪民变,自古一潮天,一潮地,商周不统,自有春秋,匹夫莫在此饶舌,成败再道英雄。”正要上前,忽闻一人道:“杀鸡何用宰牛刀,末将先来头阵,献刘琨首级于军前。”白眉儿扭头一看,原是朱诞,于是圈兽回营,观敌料阵。
朱诞手执金锏,冲至阵前,刘琨望一眼,喝道:“我道何人,原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的反贼。”遂仗剑相迎。两马相交,二将酣战,正不分胜负,那刘琨神威抖擞,好似出林猛虎,腾海蛟龙,左一剑,右一剑,渐渐占了上风,朱诞暗叫不妙,遂摘下宝弓,走兽壶内抽出羽箭,认扣添弦,使一个“犀牛望月”,刘琨把头一偏,躲了过去,朱诞掉马便走,刘琨大喝:“哪里走。”催动百兽笳,即现出金雕,扑哧一声,飞至朱诞头上,尖喙一啄,直啄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朱诞大叫一声,痛得跌下马来,刘琨上前一剑,取了性命。
王弥见状,催动战马,欲要讨战,白眉儿止住:“刘琨乃有道之士,你等恐非对手。”遂催动云水吞金兽,说道:“刘琨莫走,某家到了。”刘琨见白眉儿两手空空,说道:“我不斩手寸铁之人,你且取兵器来。”白眉儿回道:“兵器自在我手,你且放马过来。”遂两眉一抹,见两道白光,手上现了两剑。一剑长且直,约有二尺七寸,剑柄有一日环;一剑短且曲,约有一尺五寸,剑柄有一月环。两剑现出,光辉耀目,甚是奇异。
刘琨乃道德之士,一眼便知剑非凡物,不敢大意,挺剑一抖,往白眉儿前胸剌去。白眉儿右手执剑一架,挡住来势,左手举剑便劈,刘琨忙收剑闪身。趁这当口,白眉儿陡然变势,右剑直奔面门。刘琨急用剑磕开,立马一镫.一个照面过去了,心道:“白眉儿果有本事。”白眉儿亦道:“寻常人不过三招,刘琨果真厉害。”二人打起精神,盘旋一处,大战三十回合,白眉儿越战越勇,刘琨心道:“白眉儿武艺高强,难以胜也。”一心不可二用,就在刹那,云水吞金兽到了,白眉儿挺剑往腰上横劈,刘琨把剑一封,二马打个面,一个马头朝南,一个兽头往北,白眉儿回身使一招回马剑,刘琨听脑后有风声,道声:“不好”,遂祭了百兽笳。白眉儿陡然听到笳声,怔一怔神,忽见一金雕袭来,忙祭起长剑,只见上空一道日光,收入日环之中,转眼一道白光,从长剑而出,正中金雕,那金雕哀叫一声,登时化为粉尘。刘琨见白眉儿如此法宝,赶紧打马掉头,引兵回城。白眉儿率军追击,刘琨令放吊桥,射羽箭,严防死守,不可出战。
白眉儿城下大骂,见刘琨只是不理,遂怒火中烧,下令围城,堵住东南西北四门,筑土山,掘地道,立炮架,搭云梯,四面攻打。刘琨率众奋击,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坚守七日七夜,两军皆是疲惫不堪,伤亡惨重。至深夜子时,刘琨见援军未到,寻来粮官,问道:“城中粮草可有几日。”粮官答道:“粮草已尽,以为继。”刘琨闻言心惊,面色却是不改,说道:“且让我思索片刻。”于是乘月登城,环顾四下,见胡骑四合,水泄不通,不由皱了眉头,自道:“孤城日久,粮草不继,军心动摇,如之奈何?”正忧愁间,忽听得一丝笳声入耳,若有若,婉转清幽,登时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尝闻匈奴最好吹笳,此乃胡笳之声,与我宝笳亦有相通之处,昔日楚汉相争,汉高祖围霸王与垓下,四面楚歌令霸王军心尽失,我何不效仿此法,来一个吹笳退敌。”深加思索,愈发觉得可行,遂谱一曲《胡笳五弄,命城中懂得音律之人皆上城楼,取胡笳和声相伴,自己席地而坐,执百兽笳,同吹笳曲。
月光之下,那笳声轻轻而起,凄凉哀婉,愁远绵长,声声入心。寂静之夜,划破长空,直飘入胡骑军营,胡兵闻声出营,竟纷纷聚拢城下,听得如痴如醉,似想起慈母唤儿,如望见妻儿盼父,思乡之情顿起,归家之心陡生,人人流涕嘘唏,个个泣泪回营,军心骚动不安,有些竟结伴而走。
白眉儿不知就里,出营一看,见此情景,不由大怒,唤来王弥,方知缘由,奇道:“不想刘琨竟用如此之法,令我军心尽失,甚是可恨。”遂欲攻城,王弥劝道:“人心尽失,如何攻城?将军纵有天大本事,亦难一人而上。”刘灵亦道:“刘琨乃有道之士,身怀奇术,如今军心已散,城中不知虚实,若围城日久,援兵相至,腹背受敌,恐为不妙,将军需三思而行。”白眉儿本是聪慧之人,细加思索,亦觉是个道理,然心中仍是不忿,说道:“只是可惜,未斩了刘琨,教我如何面目回去。”王弥回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况将军已胜刘琨,只是未到其时,汉王必不怪责。”白眉儿奈,只得连夜撤兵。待至天亮,守兵往城外一瞧,胡兵尽已退去,影踪,只剩得白茫茫一片,不由欢呼雀跃,喜极而泣,皆叹刘琨妙策。此胡笳退敌,方成千古佳话,后人一首《胡笳曲为赞:
城南虏已合,一夜几重围;
自有金笳引,能沾出塞衣。
听临关月苦,清如海风微;
三奏高楼晓,胡人掩涕归。
且说白眉儿兵退左国城,见过刘渊,禀报详情。刘渊叹道:“刘琨吹笳退敌,实乃千古奇闻。”白眉儿说道:“儿臣初战不利,特请治罪。”王弥、刘灵二将拜道:“少将军力败刘琨,若不是如此计策,定取了刘琨性命。”刘渊摆手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那刘琨闻名天下,况败于我儿之手,亦不辱我军威,故不治罪也。”众臣附和,有侍中刘殷、王育进议道:“汉王起兵以来,已经一年,却是专守偏方,王威未振,如今晋室腐朽不堪,朝堂离心离德,若不此时争天下,甚是可惜。”刘宣从旁亦道:“侍中所言极是,汉王当命将四出,决机大举,枭刘琨,定河东,建帝号,鼓行南下,攻克长安,作为都城,再用关中士马,席卷洛阳,易如反掌。从前高皇帝建竖鸿基,荡平项楚,便是这般谋划,汉王何不效仿。”众臣齐道:“汉王当争天下,我等誓死相从。”刘渊鼓掌喜道:“众位之言,正合孤心。”再观殿前,旁立嫡子刘和,左有丞相刘宣,尚书令刘欢乐,御史大夫呼延翼,右有白毛儿,白眉儿,竺法首,陈士伦,孙伯度,虞士雅,刘景,王弥,刘灵,端得是文臣武将,人才济济,不由心下甚慰,遂命人撰写檄文,通告天下:
汉有天下世长,恩德结于人心。昔我太祖高皇帝以神武应朝,廓开大业;太宗孝文皇帝重以明德,升平汉道;世宗孝武皇帝拓土攘夷,地过唐日;中宗孝宣皇帝搜扬俊又,多士盈朝。是我祖宗道迈三王,功高五帝,故卜年倍于夏商,卜世过于姬氏。而元成多僻,哀平短祚,贼臣王莽,滔天篡逆。我世祖光武皇帝诞资圣武,恢复鸿基,祀汉配天,不失旧物,俾三光晦而复明,神器幽而复显。显宗孝明皇帝、肃宗孝章皇帝累叶重晖,炎光再阐。自和安已后,皇纲渐颓,天步艰难,国统频绝。黄巾海沸于九州,群阉毒流于四海,董卓因之肆其猖勃,曹操父子凶逆相寻。故孝愍委弃万国,昭烈播越岷蜀,冀否终有泰,旋轸旧京。何图天未悔祸,后帝窘辱。自社稷沦丧,宗庙之不血食四十年于兹矣。今天诱其衷,悔祸皇汉,使司马氏父子兄弟迭相残灭,致天下万物于水火,黎庶涂炭,靡所控告,罪恶满盈,人神共愤。今东海王诛亲弑帝,擅立天子,倒转乾坤,孤为群公所推,绍修三祖之业,出兵于左国城,兴吊民伐罪之师,以行天道,还四海之安定,愿八荒之祥和。谨具表以闻。
此文一出,四方震动。秋高马肥,刘渊点兵十万,欲伐刘琨,刘宣谏道:“刘琨一城之力,何以汉王亲往?檄文既表,大军既出,当先攻平阳,后定河东,直取邺城,方为大道。”刘渊称是,遂乘吉日良辰起兵。此正是晋永嘉二年七月甲辰。起兵点起号炮,兵威甚是雄壮。怎见得,有诗为证:
端祸乱起萧墙,汉王出兵向平阳。君乱民变一朝苦,坐对夕阳意成伤。腾腾杀气,烁烁旛红,挡牌滚滚,长剑霜霜。袍铠悠悠舞,朱缨霍霍扬,锣鼓喧天,令旗招展,诸营奋勇,刀枪并立。十里但见金戈马,紫电银光盘飞龙。三军踊跃摧腐朽,将士齐心奋决张。
一路旌旗荡荡,杀气腾腾。非止一日,也行半月,哨探马报入中军:“启汉王,人马已到平阳。”离城五里安营,放砲呐喊,设下宝帐,先行参谒。刘渊聚将,共议攻城之策。刘渊问:“平阳守将何人?”王弥回道:“平阳太守宋抽,武艺平平,为人庸碌,不值一得,然手下有一将,姓龙名伯诏,师承四明山真人刁道林,身怀奇术,不可不防。”刘渊说道:“中原之内,必有精奇之士,众将须要小心。”正议时,见哨马报入中军:“平阳城大队摆开,请汉王答话。”刘渊传令:“也把大队人马摆出。”炮声响处,大红旗展,好雄威人马出来。
宋抽见刘渊,左右分开大小将官,一马当先,喝道:“刘渊负国忘恩,父君之贼!你自立为王,今日反来侵扰天子关隘,实乃恶贯满盈,必受天诛!”刘渊笑道:“晋室道,手足相残,百姓受祸,四海荒芜,今我替天行道,东海王亡在旦夕,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等马前一卒,有多大本事,敢逆天兵。”遂环顾左右:“哪一员战将,与我拿下头阵。”有偏将吴然应道:“待我来擒此贼。”催开战马,摇枪杀来。宋抽掉马回退,一将从旁杀出,喝道:“待我龙伯诏会你。”刘渊看此将,青脸红须,银盔素铠,白马长枪,怎见得:
顶上银盔分五角,锁甲铠素似冰霜。白马长枪龙出海,青方托形显神芒。胸中暗藏穷术,胎气悠悠蕴玄黄。四明山上学大道,平阳城下更雄张。
二将两马相交,双枪并举,来来往往,未及十五个回合,龙伯诏一枪剌中吴然心窝,翻鞍下马。刘灵在后,挺马举刀,大喝一声:“不要走,我来也。”龙伯诏见眼大喝:“反贼还不受死,更待何时。”摇枪劈面相还,一场大战,擂破花腔战鼓,摇碎锦绣旗幡。来往冲突,战三十回合,刘灵乃大盗,刀法精奇,力大比,那环眼双睁,把刀一拖,卖一个破绽,龙伯诏不曾在意,欲挺枪相刺,忽见一刀落将下来,道声:“不好。”遂口念玄语。刘灵一刀劈下,却见一股白气腾出,连人带马不知踪影,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何事。正愕间,龙伯诏忽现身于后,一枪刺来,刘灵未及反应,被刺中右臂,鲜血直流,跌下马来。龙伯诏欲取其性命,白毛儿喝道:“莫要伤我大将,待我来会你。”龙伯诏闻言,弃了刘灵,来会白毛儿。不知二人大战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