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兰的眼睛突然亮了,视线盯在蔺逸卿抬手时露出的腕表上,移不开眼。与亲妈不同,贺苏则是出神地盯着蔺逸卿俊美的脸庞,看了半晌,才掩饰似的低下头去。
贺海昌想挣脱手腕,却挣不动,一时气急了跳着脚骂:“我管教自己儿子,关你这个小逼崽子什么事?!你他妈吃饱了撑的在这儿插手我们家事,老子操你妈……”刘兰急得直跺脚,小声提醒:“老公……老公!别骂了……贺海昌!……”
蔺逸卿从未听过有人对他爆粗口,更别提如何反击了。他蹙着眉,抿着嘴,手上的劲依然不松,牢牢钳制着贺海昌。
贺康有些意外这突然展开,他本意是被打后自己装作失控,不过现在这样,也不妨碍他输出。
“不许你骂他!!”贺康用比贺海昌还大的音量吼了回去,短暂地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这是我的恩人,也是爷爷的恩人。”贺康捧高了手里的贺爷爷照片,每一个吐字都铿锵有力,“我就问你,爷爷病倒的时候,你们在哪儿?我为了赚医药费不分白天黑夜的打工,你们在哪儿?爷爷因为没人照顾得了褥疮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好,这些我都不抱怨,因为爷爷最疼的是我,所以我必须担起这个责任来!”
贺康目光灼灼,胸前捧着贺老爷子的照片,向前逼近一步。贺海昌张着嘴想辩驳,手腕却一痛,是蔺逸卿突然使了暗劲,贺海昌话还未出口就疼的一咧嘴,再说不出口。蔺逸卿表面上却还是平静波的模样,专注地看着贺康。
“所以我来照顾爷爷!我来赚医药费!所有困难我自己扛!”贺康的话掷地有声,在陵园上空回荡,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闭了嘴静静听着。
刘兰笑的勉强,“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呢……”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因为她刚一开口,人群中便有人投来愤怒的眼光。
贺康不理会她,继续冷声说:“我辞去了白天的工作,因为白天我要照顾爷爷;至于医药费,我只能等爷爷晚上睡着以后再去赚钱。你们几个,知道我最长记录有多久没休息吗?三天!三天三夜没能合眼睡一觉!”
“太累的时候,我只能蜷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打个盹,进了门还得撒谎,骗爷爷说有好心人资助了所有手术费。其实,我为了爷爷的住院费用就欠了二十多万哪!我所有户头加起来才不过几百元!”
“为了这二十多万,我是什么晚班工作都做过。服务生、门童、洗碗工、保安,只有你没想到的,没有我没做过的。我想说爸爸你因为军人家庭的身份,刚毕业就有了铁饭碗,从没有做过这些活儿吧?你知不知道一晚上连续打三份工的滋味?”
“爷爷是重症病人,我花钱找护工每日订做三餐,就为了能让爷爷术后伤口早点恢复。可是我白天没去工作,就没有工作餐,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吃饭?出去吃,我舍不得那个钱;自己做,我没那个条件。最后,您知道我是怎么打发自己肚子的吗?几块钱两个红薯,或者几个土豆,就是整整一天一夜的伙食!”
贺康越说越大声,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心中明明很冷静,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泛红,泪光隐隐,“最后实在没办法,我一咬牙。去卖血!去卖肾!不然我还能怎么办?你就告诉我说还能怎么办,贺海昌!!”
“我都差点把卖肾的消息放出去了,这时候,蔺爷爷找到我们了。爷爷终于住进了高级病房,而我也不用去卖血卖肾了。可是我忘不了,我忘不掉!我差点就要一辈子只靠一颗肾活下去,爷爷差点就因为我凑不齐钱只能回家等死!”
人群哗然,瞬间骚动起来:
“贺老爷子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有这么个不孝子!”
“就是,他现在能有这工作还不是多亏他爸?平时还牛气哄哄傲得很,我早看不惯了!”
“我看还是他媳妇撺掇的,街坊四邻谁不知道,贺老爷子的儿媳妇最不孝了,社区有时候发放给贺老爷子一些米面油,都被这儿媳妇直接拿走了,说是她自己给贺老爷子送去。我呸!真够不要脸的!”
“可怜小贺康,有这样的父母,唯一一个疼爱他的爷爷又去世了……”
“唉……”
贺海昌脸色难看极了,被贺康指着鼻子骂的心虚气短,哪怕蔺逸卿此刻放开他,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刘兰更是恨不得把精心化了妆的脸赶紧遮起来,人们议论的只字片语仿佛利剑一样直刺过来,今日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
贺康的声音却与众人不同。他不是激动的、痛恨的,反而像一块铁,又冷又硬,“从小到大,我家长会时你们没来过;填报志愿时你们没来过;毕业典礼你们没来过;爷爷病危时你们没来过;缺钱缺人手时你们没来过;爷爷最终去世,你们也没来过……现在,你好意思骂我说,爷爷葬礼没有通知你来?您配吗?捂着你那狼心狗肺,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子配到爷爷墓前来吗?!……今天不瞒大家说,我也要做个不孝子;我多希望这坟里躺的是你们两口子,而不是把我拉扯大的亲爷爷!”
贺海昌满头是汗,不知是被蔺逸卿的手捏的痛,还是贺康投来的那两道视线,凌厉如刀。恍惚中,遗像里的贺老爷子似乎又活了过来,正冷眼睨着他,痛骂着面前这个不孝顺的儿子。
贺海昌眼前发黑,蔺逸卿一松手,他顿时退后几步,似乎要躲避什么野兽似的,险些没站稳。刘兰忙一把扶住他,又惊又怒,像不认识亲生儿子似的看着贺康。
“你……”
刘兰还没说完,就被贺海昌制止了。他低声道:“还说什么?……赶紧走!”
刘兰也实在没脸再待下去,扶着贺海昌深一脚浅一脚离开了。贺苏跟着走了几步,忽而回过身来,冲着贺老爷子的遗像深深鞠了一躬。贺康站在原地没动,硬生生受了这一拜,面表情。
贺苏直起腰,对贺康说:“哥哥,等你气消了我们再联络。”话音刚落,他又看了一眼蔺逸卿。蔺逸卿正站在贺康身旁,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浑然没注意到。
贺苏便有些幽怨般离去了。
回程路上,贺海昌一言不发,靠着车窗,仿佛头疼似的捂着额头;换刘兰来开车。走到半路,她忍不住委屈,又抽抽噎噎哭啼起来。
“怎么生了个这样的冤家……大庭广众一点不给父母留面子……”刘兰呜咽着,“老爷子不是有那个军人医保,可以报销?……被他说的怎么就这么紧张,这下好了,我们成大恶人了……”
“行了,别吵了。”贺海昌精疲力尽似的,说话都没力气。“回去以后就搬家。这儿是住不下去了,租给别人吧。”
刘兰听了这话,这才稍稍好受点,她实在没脸面对邻居街坊们异样的眼光。她擦擦眼泪,突然注意到一件事,“苏苏,妈妈的耳环呢?我记得你收走了?”
贺苏伸手一掏口袋,哎呀一声。“我刚刚走之前鞠了一躬,好像不小心给弄丢了。”
“哎呀你这孩子!”刘兰心疼起来,“那可是名牌!……”
“行了别吵了,苏苏又不是故意的!”贺海昌现在太阳*还一跳一跳的痛,语气暴躁,“都怪贺康!……”
刘兰不敢再说,顺着贺海昌的话头,恨恨说道:“对,都怪贺康那个没大没小的东西……”
贺苏和刚刚在葬礼上时一样没说话,安静腼腆的样子。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正把玩着刘兰的两个名牌耳环,不断发出细微的叮当响声。
送走了所有宾客,贺康这才坐上车。
蔺老爷子关心地问他:“刚刚我听里面吵得很,怎么回事啊?”
“啊,我爸妈和弟弟来了,争了几句。”贺康轻描淡写地说。
蔺老爷子立马严肃起来。“贺海昌两口子说什么了?”
贺康笑道:“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我可凶了,听到他们骂人就没忍住,怼回去了。估计把蔺逸卿都吓着了,是吧?”
这个人总是爱取笑他。蔺逸卿默默想着,嘴上道:“没有的事。”
“哈哈,好吧!”
“你别岔题,给我把刚刚发生什么都一五一十讲出来,小逸做补充!”
贺康有些奈地,“蔺爷爷……”
蔺逸卿听着后座上贺康断断续续的叙述,通过前排的后视镜隐秘地注视着他。
果然爷爷说的没。
贺康,的确需要有一个Apha来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