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10号是纱厂发工资的日子,对于这一天我已经期盼好久了。我几天前就在心里盘算开了,这第一个月的工资该怎么花:学徒工的工资总共14块钱,8块钱存下来给家里,剩下6块钱,买点生活用品,好好在食堂吃顿荤菜,还要去新华书店看看,买两本自己喜欢的书。自打师傅借书给我看,我对于书的渴望就变得越来越强烈起来,看着那些让自己爱不释手的文字匆匆来去,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自己也想拥有几本喜爱的书,这个愿望在心里一经产生,就象蒸馒头一样不断发酵,变得愈来愈强烈起来。
发工资前一天,我下班回到招待所,刚过了那片杂树林,远远地就看见了爹和他的那辆“大金鹿”。
“爹——你咋来啦?”我欣喜地奔了过去。
“明天发工资了,俺来领钱啊。”爹一改往日的严肃,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灿烂的笑纹。
“俺帮你领就行了,下次回家时捎回去,还劳你专门跑一趟。”爹跑了这么远的路来领工资,让我一时有些于心不忍。
爹没有接我的话,指着院门催促道:“先别说了,赶紧开门让俺进去,走了大半天,嗓子都冒烟了,得喝口水歇歇。”
我赶紧开了院门,把爹让进了院子,又帮他推着自行车,来到后面的配电间。爹从“大金鹿”上卸下两颗过冬的蔫白菜,还有包的严严实实的一摞煎饼。
“这是你下个月的口粮了,你娘昨晚烙了大半夜呢。”爹指着黄橙橙的玉米煎饼,不无夸耀地说道。
十六、七岁的男孩正在生长发育期,保全工又是个消耗精力体力的活,一天三顿煎饼从月头吃到月尾,从新鲜吃到发霉,着实令人心烦意燥。现在看到原来的小麦煎饼,又换成了玉米煎饼,我心里感到委屈,气有点不打一处来。
“俺都吃一个月煎饼了,这咋还换成玉米的啦……”我忍不住小声地嘟哝了一句,爹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晚上,我又跟爹挤在一个被窝里,尽量趔趄着身子,远离他的一双臭脚丫。
爹没有感到我心里的不快,躺在床上兴奋地唠叨着:“我下午打听了一下,说是你崔叔学习快要回来了,这次咱们没有准备什么东西,下次我打家里捉两只没开叫的小公鸡,好好谢谢他。”
“你以为谁都像疤眼一样,稀罕你的小公鸡?” 我没好气地呛了爹一句。
“什么疤眼?怎么没个礼貌……”爹听了我的抱怨,明显地恼了,“要是不送小公鸡,你能安生住在这里吗?你崔叔就好一口‘童子鸡’,说是能壮阳补肾,这个你还小不太懂.”
“我懒得懂……”我嘀咕了一句,翻过身子,不愿再搭理他了。
“你在保全班干得咋样?”
“嗯。”
“跟大伙合得来吗?别跟鲁豫那样成天不搭理人。”
“嗯。”
“你老‘嗯’什么?” 爹看见我不愿搭理他有些丧气,莞尔片刻才喃喃自语道,“这个老许也真是太不给面子了,怎么为你找了这么个师傅,我那包‘飞马’烟算是白扔了。”
“这个师傅怎么了?”我听到爹贬损自己师傅,忍不住又睁开了眼,“鲁豫技术好,待人也好,再说他爹是鲁大个子,俺奶不是最喜欢提这个事了嘛?要不是他……”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忙刹住了话柄。爹听我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忽地坐直了身子,“不是他……不是他咋啦?”
“没咋啦?睡觉吧,明天一早还得上班呢。”我不想让爹知道鲁豫帮我打抱不平的事,就赶紧假装睡觉,闭上嘴不吭声了。
当天夜里响了第一声春雷,淅淅沥沥的细雨下了大半宿,我早上去楼前水台上洗漱时,惊讶地发现整个小院里,嫩绿的草芽像绣花针一样钻出了地面。
吃早饭的时候,爹说他领完工资就回去了,我有点惊诧地问他,“你把俺俩的工资都领了,我一分钱没有,下月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