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或者说是另一个空间里，她在下沉。
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会本能的挣扎。
然而，林竹溪没有，她只是闭着眼，微皱着眉，仅仅像是在做一个不太愉快的梦。
梦醒了，便关痛痒，烟消云散。
可时空的残忍对于林竹溪而言，并不是在边的陌生空间里坠入深渊般的下沉，而是一段封锁在她记忆深处刻骨铭心的回忆，这场回忆的每一块碎片都像是玻璃渣，刺向她时，足以让她身心破碎。
还存在一丝意识的林竹溪突然想起钟鸣的一句话，他说时空裂缝之所以残忍，是在于它是一个类似于“全网通”的存在，和现实不同的是，它通的是人的灵魂，最心底的罪恶或者说是柔软。
有了这个通性，击溃人的心理防线简直轻而易举。
可林竹溪满脑子只有一个词：活着。
突然，她似被什么力量拉了一把，从下沉中剥离，脚下有了结结实实的支撑感。
林竹溪睁开眼，一片混沌，这片混沌莫名的让她心底泛起了寒意。
混沌一望际，黑暗处遁形。
“林林，别哭啊，会好起来的，只要你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
完了。
这是林竹溪在失去自己的意识前，脑里蹦出的最后一个念头。
混沌和黑暗的吞噬下，数曾出现在梦魇中的片段尽数涌进林竹溪的脑海里，四年前粉身碎骨一般的疼痛再次席卷全身，林竹溪紧皱着眉，身体开始颤抖，额头冒了一排细汗。
“那是你。”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周身响起。
“不！不是，那不是我！”
“那就是你呀！哼哼哼……林竹溪，别不敢面对，那就是你。”
那道声音的笑意越来越浓，落下的那一刻，林竹溪被什么东西推向前去。
灵魂冲撞，下一秒她出现在血泊中，全身上下都黏腻的可怕，她的意识在这一刻和四年前的林竹溪重叠了。
是现在的她自己，亲手拾起了这把杀死自己的刀。
少女双手颤抖着捧起少年伤痕累累的脸颊，在对方涣散的瞳孔中哭的撕心裂肺，可躺在她怀里的少年只是笑着，如过去数次那样笑看着她一样温柔。
然而他破碎的已经不像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活蹦乱跳的他了。
“于听眠……阿眠，我抱着你的，我求你，别放弃好吗？”
18岁的林竹溪跪在地上颤抖着求他，她已经很害怕了，全身上下也散架般的疼，可当她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于听眠，没有任何一刻，她觉得自己比现在还清醒。
“打120……求求你们了，打120呀！”
林竹溪回过头冲着人群撕心裂肺地喊着，人群冷眼旁观，她不知道是否有人打了电话，只看见他们挤在一起窃窃私语，以及那些举着不动的手机。
这世界——突然就成了黑色，林竹溪感知不到温暖、救赎和希望撑起她的，只有于听眠。
她颤抖着手去摸于听眠的手机，她的手机已经被摔破了，现在这是唯一的希望。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林竹溪回过头去看于听眠，她看见他摇了摇头，她听见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可林竹溪偏过去，第一次挣脱开少年的手，发了疯的去找手机。
终于，她找到了。
手机只是破碎了，但还能用打120，够了。
林竹溪想。
她用指纹开了锁，极力稳住自己颤抖着的手，将电话拨了出去。
等待接通的间隙，林竹溪回过头，抽泣着说道：“于听眠，你信我好吗？会好的，都会好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换了一个语气，疯疯癫癫的嚷着快接。
就在林竹溪濒临崩溃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医生……医生。”
她哽咽着，对面显然愣了一下，安抚道：“我在，女士，请问出什么事儿了？”
“京扬街市中心十字路口，车……车祸，我求求你们了，快过来，快……快点。”
对面一阵嘈杂，接着是脚步声，再接着是救护车的鸣笛声。
耳朵里混着风声，于听眠拉住了林竹溪颤抖着的手。
“听听，别哭，会好的，只要你活着，一切……一切就都会好的。”
她脑子嗡嗡作响，眼前只有于听眠，她在意他的一切，是的，一切，包括如果他想要自己的命，可她却那么糊涂，把“你”听成了“我们”，然后一带而过。
“是……会好，会好的。”
“喂，女生，请问您还在吗？”
话筒里传出了医生的声音，林竹溪，回过神，连忙回道：“我在，我在。”
“现场有几人受伤？”
“两……一个。”
“那好，麻烦您看一下他现在伤势重不重，有没有昏迷或大出血现象？”
林竹溪这才仔细看了一眼，她这才发现于听眠的血一直在淌，染红了她的白裙，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脸色已经完全惨白，她的声音又开始颤抖起来，她几乎在吼：“医生，他在流血……很多！你们……你们为什么还没来？”
她的语调陡然转变，带着探究，质问以及害怕。
“对不起，女士，健康路很拥挤，我们被堵在路上了，但交警这边在疏通，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您先不要急。”
“不急？你要我怎么不急？他快死了！”
后面的话，林竹溪听不进去了。
因为怀里的人快要睡着了，准确的说——是快要撑不住了。
“于听眠，你不能睡，听见没？你不能睡。”
“你们为什么还不到？我求求你们了，救救他吧……救救他啊！”
事故之外没有一个人向前，所有的动于衷，在这一刻，唤醒了22岁的林竹溪。
可即使她意志恢复了，又能怎么样呢？
冰凉的手掌护住了她的手，这是林竹溪这四年来第一次感触到他的掌心，可温度却是冷的。
她想开口说，说于听眠，如果你推开我，我也会去死。
可意志控制不了神经，她清醒着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那段灰暗的记忆里沉沦。
这次，他依然会死，而她——也会死。
只不过一个是身死，一个是形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