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珧走上前来,拜道:“参见太子殿下。”太子道一声:“起来说话。”杨珧起了身来,太子说道:“闻父皇病势沉重,你如何拦住本宫,不许入内。”杨珧回道:“此非臣下之意,乃陛下亲旨,臣等遵旨行事,还望太子殿下莫要责怪。”卫瓘喝道:“父病不许儿子探望,有悖天伦,教人难以信服,定有奸人作梗,我等前来,便要清君侧,正朝纲,你且让开,否则便是奸佞,难逃罪责。”杨珧冷笑道:“臣只听陛下圣意。”又令左右:“谁敢违抗圣旨,擅闯宫门,便是造反,人人可诛。”卫瓘也命左右:“奸人假借圣意,擅权乱政,随我闯进宫去,勤王护驾。”一时间,这厢抽刀架盾,挽弓搭箭;那厢拔剑张驽,展戟持斧。两边棋布峙,各不相让,一触即发,咫尺之间,即将枪声刀影,血流成河。有诗为证:
殿前起锋烟,皇城映火云;
不闻肃语声,但听刀剑鸣。
寒鸦惊夜梦,战马嘶华林;
将士跃杀阵,各为其主情。
宫外形势凶险,宫内亦难免清静。杨骏进含章殿,杨后问道:“外头如此吵嚷,出了何事?”杨骏答道:“女儿果有谋断,杨济取了白虎幡,坐镇牙门营,王浑带太子谕令设法调兵,已被软禁;卫瓘请了太子,调三千亲兵,欲进宫来,杨珧率宿卫军拦住,正相持宫外。”杨后正要发问,忽闻一声:“这是何处?”原是武帝醒来,杨后说道:“陛下,此是含章殿。”随即扶起,杨骏俯地叩头,不敢作声,武帝倚在杨后身上,问道:“汝南王已启程否?”杨骏忙答:“汝南王未至京城。”武帝说道:“传中书监华廙、中书令何劭进来。”杨骏抬头,望一眼武帝,又望杨后,杨后使了个眼色,杨骏奈,遂起身来,传令左右,唤华廙、何劭进殿。未几,华廙、何劭进殿,武帝命道:“你二人速去草诏,着汝南王立朝辅政。”华廙、何劭领旨,出了殿去,赶往中书处拟诏。
此时,殿外金鼓之声,不绝于耳,杨骏冷汗直下,生怕武帝问及。杨后也有些慌神,用肩倚住武帝,令侍从关了殿门,武帝头枕香肩,卧在榻上,也是回光返照,偶现清明,少时,又闭上双目,昏昏睡去。杨后柔声软语:“陛下,身子可否好些?”不见武帝应答,遂示意杨骏出去。杨骏慌忙出殿,马不停蹄,赶至中书处,只何劭一人在此。何劭见杨骏进来,以为催促,禀道:“草诏已经拟好,我这便呈于陛下。”杨骏接过草诏,看也不看,放入衣袖,说道:“草诏我先拿去,阅好再来还你。”何劭犹豫:“此乃陛下旨意,万一亲览,如何是好?”杨骏答道:“陛下正在休憩,我先阅看,少间便还。”说完,径自出去。
杨骏一走,何劭心中忐忑,坐立不是。这时,华廙进来,何劭赶忙说来,华廙眉头一皱,说道:“敬祖糊涂,陛下令我等拟诏,万一御览,如何回复?”何劭哭丧着脸,说道:“陛下神志不清,宫内宫外,全由杨氏把持。杨珧为卫将军,宿卫军由他节制,我等困在宫中,不能出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杨骏借看草诏,我又如之奈何?”华廙说道:“如若陛下召见我等,阅看草诏,我等不能拿出,也是死罪。罢了,我亲去索要。”说完,便问杨骏去处,直奔昭阳殿。约一炷香工夫,见华廙垂头丧气归来,何劭问道:“可要还诏书?”华廙叹道:“那杨骏甚是可恶,我向他乞还原稿,他就是不依,还怪责我言词有误,欲亲自改正。”何劭气道:“他如何改正?不过借口罢了。”
说话间,含章殿来人,传唤二人过去。至殿内,见一班侍卫按剑而立,二人心中一阵慌乱,身子瑟瑟发抖,不敢妄动。一名侍从过来,将两人引至偏房,杨后坐在房内,房中置有书案,案上纸笔砚墨,一应俱全,旁边又放有玺印。二人面面相觑。杨后垂泪说道:“陛下已陷昏沉,让我代宣帝旨,你等即刻草就。”华廙问道:“不知陛下有何旨意?”杨后拭去泪水,声色俱厉,说道:“陛下有旨,太子司马衷仁德素着,朴讷诚笃,可继大统。汝南王司马亮即归封地,不必来朝,安镇许昌。授临晋侯、车骑将军杨骏为太尉,兼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侍中,录尚书事,临朝辅政。你俩可听明白了。”二人闻言,知杨后篡诏,却不敢违慢,当即草就,呈与杨后。杨后览毕,说道:“你等且随我来。”于是起身,二人随行。
杨后轻步,至帝榻前,凑到武帝耳边,唤一声:“陛下。”武帝不应,杨后再道:“陛下,草诏已经拟好。”武帝本来昏睡,冥冥之中,似到了滚滚长江之上,浪花翻腾,惊涛拍岸,武帝傲立船头,看那水天一线,明日当空,不禁心生豪情,壮歌一曲,以江潮为节,以橹荡为拍,感怀这千古风流,万里河山。正兴致盎然,陡然风云变幻,雷电交加,狂风暴雨,扑面而来。武帝回首,船上空一人,江面数红鱼浮出,张嘴呲牙,密密麻麻,令人毛骨悚然。此时,耳边一声巨响,一道流星划过天际,一条黑龙从天而降,盘旋于顶。那黑龙,麟角残缺,龙须花白,双目神,在空中似沉似浮,似起似落,待得一会,低鸣一声,从口中吐出一颗丹珠,丹珠飞升玄宇,化为星辰,黑龙似身心交瘁,力不能支,双目缓缓合上,从空中落了下来,栽入江中,登时掀起滔天巨浪,排山倒海,迎向船头,武帝惊骇,不禁双目一睁,醒了过来。
朦胧之中,见杨后在旁,华廙、何劭跪伏两侧,于是艰难起身,卧靠龙榻,问诏书是否拟好,哪知张口说话,已不能言。杨后见状,手拿诏书,递至武帝面前。武帝瞪大双眼,凑前详看。含章殿内,一片肃静,烛火忽明忽暗,映照武帝面容,只见一脸衰老。武帝看了良久,也不言语,只把诏书掷于地上,闭了双目,双手力,垂了下来。杨后赶忙拾起诏书,交于华廙。华廙接了诏书,不敢多话,与何劭跪在武帝榻前,重重叩首三下,即出殿去。二人走后,武帝微微睁开双目,见两旁侍从,问道:“汝南王来否?”却又发不出声。侍从看着杨后,杨后点头示意,侍从走到武帝榻边,俯身凑到跟前,仔细聆听,方知是问汝南王来否,于是答道:“汝南王未到。”武帝仰天长叹,眼角一滴清泪,落了下来,呜呼一声,身子一软,龙御归天。其在位二十五年,享寿五十五岁。有诗为叹:
三世武功承天下,六出雄师平江南;
五岳飞日尽图揽,八荒拱月登禅台。
劝课农桑兴水利,持俭宽众行户调;
春风吹得四海碧,太康盛治十方朝。
却望南国多妖娆,莺声燕语乱心娇;
立嫡封藩革兵制,前明后暗断萧墙。
终归是个浪荡子,半身浮名半身藏;
朝清暮倦临江叹,苍生何系一人皇。
话说万寿山,南极仙翁正与镇元子讲道,忽见北极上空,一道流星划过,仙翁凝神而望,原是紫薇帝星落了下来,再看紫微垣内,左垣八星,左枢星、上宰星、少宰星、上弼星、少弼星、上卫星、少卫星、少丞星依次排开,忽明忽暗。右垣七星,右枢星、少尉星、上辅星、少辅星已昏暗不明,仅有上卫星、少卫星、上丞星尚还明亮。再看太微垣十星、天市垣二十二星,星光点点,闪闪烁烁。仙翁默然不语,镇元子说道:“如今帝星陨落,紫气沉沦,而周星闪耀,此天象亘古未有,人间将有大乱也。”仙翁回道:“人主不遵戒律,遗恨而崩,也是天意,但伏祸已生,苍生遭难,免不得坏了阐道气运。”镇元子又道:“想当日你阐教大天尊元始门下,十二弟子犯红尘之厄,杀罚临身,又因昊天上帝命仙首十二称臣,故阐、截、人叁教并谈,封叁百六十五位正神。所谓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如今已过一千三百年,天象不明,神仙犯戒,也是劫数使然。”仙翁说道:“纵是劫数,但此天象,主星失位,客星争曜,明暗交替,变幻莫测,连我也看不清楚,可见凶险万分,我须上弥罗宫,禀明老师,再作处置。”遂辞别镇元子,唤过白鹤童子,牵起白鹿,驾上云头,上天而去。按下不表。
且说宫前,卫瓘领太子亲兵,与宿卫军相峙,约一个时辰,不见王浑消息,心知不妙。正犹豫不定,忽见杨后乘辇而来,华廙、何劭跟随在侧,又有杨骏全身披甲,腰佩宝剑,紧随其后。行至跟前,杨后哀道:“陛下龙御宾天,你等安敢在此,刀兵相向,莫不是要造反。”两边军士闻言,皆放下兵刃,俯叩在地,口喊陛下。杨后示意,华廙走上前来,诵道:“华廙奉先皇遗命,宣读传位诏书。”众人跪听,华廙说道:“太子衷仁德素着,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授临晋侯、车骑将军杨骏为太尉,兼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侍中,录尚书事,掌理登基大典,总领百官,临朝辅政。各封王即归领地,非旨意不得入朝。诸臣同遵此诏,钦此。”卫瓘闻言,自思:“陛下有诏,汝南王入朝辅政,如何成了杨骏,此定为伪诏。”然转念一思,太子继位,杨骏只是篡权,自己又凭证,如今京师内外,全由杨骏掌控,三千太子亲兵,哪是对手,只好跪拜遵诏。此时,太子忽瘫坐地上,大哭起来,嚷道要见父皇,杨骏见状,赶紧扶起太子,口称陛下,让左右引太子入宫,又令一百军士,护送卫瓘回府。卫瓘见大势已去,奈长叹,只得起身回去。不知杨骏所何安排,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