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纯白色的,镶满镜子的迷宫。天上的月亮仿佛巨大的钻石,一闪一闪,于是迷宫也一闪一闪,本就看不清的前路更加扑朔迷离。
瑞肖恩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他试着走了几步,却连岔口的位置都分辨不清,数面镜子里映照着他布满疤痕的脸,一双从来冷漠的黑色双眸里,此时装满了彷徨措。他试图找一个出口,在冰冷的镜面间摸索着,指尖却像是摸到了冰,不一会儿便失去了知觉。
不对,失去知觉的不止是指尖,麻木的,僵硬的感觉从心口处不断蔓延,小腹,右臂……
是僵化症。
僵化的漫延没有任何疼痛,却比疼痛要可怕千倍万倍,好像有一股来自不知名处的力量正侵蚀身体,要将他的血肉连通灵魂一点点吞吃殆尽。
梦的最后,瑞肖恩力的跪倒在地上,却听耳边接连传来清脆的破碎声,一只名指上戴着戒指的手出现在他的面前。
“瑞肖恩。”
……
瑞肖恩睁开眼,已是一身冷汗。
还没到天亮的时候,卧室里依旧灰蒙蒙的,窗外隐约有鸟啼声,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祥和,是清晨独有的氛围。
他活动了下身体,坐起身,靠在床边上揉了揉眉心。身边的邵臣还在睡着,大半张脸都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只剩下一头乱糟糟的灰色短发。
瑞肖恩垂下眼帘,伸手摸了摸青年的灰发。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正是这头灰色短发吸引了自己的视线,一旦起了兴趣,后面的沦陷几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唔……”邵臣迷迷糊糊的半睁开眼,“宝贝,你醒啦?今天军部不是放假吗?”
瑞肖恩放轻了声音:“是,现在是晨练的时间,您继续睡吧。”
邵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别去了,难得休假,陪我多睡会儿。”
瑞肖恩本想拒绝,却被半梦半醒的青年吻住了手指,柔软干燥的嘴唇好像在代替主人进行言的撒娇,每一根手指都被吻得仔细。
这样的攻势下,再冷硬的军雌都法拒绝,瑞肖恩只犹豫了一瞬,便道:“下不为例。”
邵臣笑着将雌虫重新搂进怀里,眯眼喃喃道:“我做了个梦。”
瑞肖恩道:“什么梦?”
“梦见,我们在另一个世界相遇……”
说着说着,邵臣的声音渐小,竟是在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里又睡了过去。
瑞肖恩有些好笑,靠在青年的怀里,也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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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雨季终于还是来了,整座城市都被冰冷的雨水浸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湿润水汽,湿漉漉的压得人极不舒服。阴沉厚重的云翳下方,在高楼大厦间来回穿梭的车流人潮宛如蝼蚁。
YC战队基地,二楼训练室里,一片愁云惨淡。
上路和下路正在沉默双排,中路靠在窗边吃手抓饼,辅助躺在沙发上睡觉,而身为战队经理的宇哥,则看着桌上几乎堆成小山的花束,止不住的叹气。
朱教练推门进来,见训练室气氛如此沉重,不由得皱起眉,大步走进来后,先看了看上路和下路两个人的电脑:“你们双排不用交流?”
下路有气力:“我们两条线隔着天和地,有什么好交流的。”
上路彻底摆烂:“我玩上路,我是孤儿,队友的问号不过是对我的一种嘉奖。”
“……”朱教练转身去看靠在窗边上的中路,“你对着窗户吃东西,不全是雨?”
中路淡淡道:“我宁愿吃雨水,也不想对着这几个丧尸,没胃口。”
辅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把身上的毯子拉到了头顶,摆明了的不想交流。
最后朱教练只能走到宇哥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堆花:“这是什么?从哪儿来的?好看是挺好看的,但怎么全是白色的,也太不吉利了。”
宇哥生可恋的指了指左半边:“这是邵臣的粉丝送来的,想要祝愿邵臣早日从昏迷中苏醒,回归赛场。”
朱教练道:“另一半呢?”
宇哥道:“也是邵臣的粉丝,不过这些是为了祝我们俱乐部早日关门大吉,提前给我们送终来的。”
朱教练:……
此时距离当初那场震惊数人的坠机事件,已过了三个月。
现在的时代,车祸常见,空难少有。毕竟一旦遭遇,死亡率几乎可以说是百分之百。
然而奇迹的是,当时在飞机上包括机组人员在内一共六人,竟然都完好损的被搜救队在海面上找到,伤势最轻的甚至只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出院了。
这种事放在全世界的范围内,都可以说是奇闻一件。可是,当警方和记者问起飞机上的的情况,所有人却都不约而同的失忆了,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睁眼就已经在医院里了。
对此网上有很多猜测,还有很多所谓“专家”发表看法,不过这个谜团时至今日也没有被解开。
身为事件主角的邵臣,也依旧躺在病房里,昏迷至今未醒。
虽然医生说醒来的希望渺茫,但是,只要人还活着就好,至少还有个盼头。
宇哥又重重叹了口气,把桌上的花束都抱起来,准备带去处理掉。要是其他的颜色也就算了,问题是这白花花的一片,看着真是刺挠的慌,摆在哪儿都不合适。
左挑右选,他挑了一束包装精美漂亮的,其他的让保洁阿姨拿出去处理,然后拿出手机喊了辆网约车。
朱教练见状问道:“去医院看邵臣?”
宇哥道:“嗯,给他分享下粉丝的心意。”
朱教练道:“那干脆都带去呗,只带一束,其他送花的小女孩不得伤心?”
宇哥用两只手在空气中画了个四方形。
朱教练没看明白:“什么意思?”
宇哥点了点四方形中间靠上的位置:“这里是病床。”又指了指四周的位置:“这里摆满白花。”最后看向朱教练:“你觉得这布置像什么?”
像什么?
像个灵堂,再加个香炉就能就地办葬礼了。
朱教练哭笑不得,低头看了眼手机:“行了行了,别贫了。说正事吧,刚刚赛事的人联系我了,问我夏季赛缺席,春季赛是不是也不参加了?虽然我也不愿意,但……找新打野的事,真的不能再耽误了。”
宇哥沉默半响,奈道:“我……”
他还没说完,一直躺在沙发上毯子蒙头像个尸体的辅助突然坐了起来:“再等等吧。”
宇哥被他吓得心脏骤停,拿着花的手都抖了一下:“你……秦少涵!能不能别这样吓人?!”
名叫秦少涵的辅助面表情:“现在换人肯定也拿不出该有的成绩,与其让我的履历填上三十二强甚至未入围这种战绩,我宁愿缺点赛浪费我的人生。”
YC战队五个人从夺冠那年起就一直是原始配置,其中默契绝非随便来一个选手能比的。邵臣的实力又是全联盟顶尖的,属于全队的核心人物,想找到一个顶替他位置的,实在太难。
“我也是。”中路吃完了手抓饼,关上窗子:“除非你们把HWG的打野买过来。”
朱教练气笑了:“HWG的打野是他们队的老板!怎么可能跳到别的战队?你们不想打,那战队哪里来的钱运作,你们现在用的吃的住的哪一样不要钱?还有那么多的工作人员,一天不打比赛就一天没收入!这样下去战队都得散。”
上路犹显这把火不够旺,一边操作一边还来添油加醋:“我听说我们战队好几个赞助商都去联系其他战队了。”
“没事。”下路安慰:“反正Chn哥不在的话,他们照样也会撤资,一样的。”
四个十几二十的年轻人凑在一起,一点都不知道形式的严峻和现实的残酷,说出来的话能够把人给活活气死。
平时打比赛的时候还能管管,现在不打比赛了,一个二个彻底放飞自我,教练都拦不住他们摆烂的决心。
朱教练正想出口训斥,却听一阵铃声从旁边想起,他一口气哽住,侧头瞪了身边的宇哥一眼。
宇哥拿出手机:“我的电话,我的电话。是谁啊,不会真的是来撤资的吧……咦?是医院?”
邵臣入院的时候,留的第一联系人是战队经理,第二联系人是战队教练,一旦出了什么事,医院都会先联系他们。
听到“医院”二字,训练室里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视线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而宇哥已经没心思理他们了,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这通通话上:“对,我就是……真的吗!?……好的好的!我这就去!”
只见他的神情从诧异,到惊讶,最后变成了欢喜,挂上电话时,他这段时间一直愁苦拧巴的五官已然舒展开来,笑容满面。
朱教练紧张的问:“怎么说?”
他装的和没事人一样,还说要找替补,其实心里比谁都关心邵臣的情况。他一直觉得,邵臣会出这样的事,和他当初把人赶出基地有不可分的因果关系,一直十分自责。
宇哥激动的抓住朱教练的手:“邵臣醒了!”
说完,抓着花和车钥匙就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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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病床,护士温柔的关心问询,四周仪器滴滴的声音。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邵臣,这里是医院。
而且……还是地球的医院。
他艰难的侧头,看了眼护士姐姐胸口波涛汹涌的弧度,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他真是好久好久没见过女人了。
缓过刚醒来这阵的头疼,邵臣坐直身体,勉强喝了点水润了润干燥的喉咙,大脑却因为三个月的沉睡,还有些没缓过劲来。
中间有医生过来给他做了检查,又问了他许多细节的问题,邵臣一一答了,最后坐在病床上,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隐约记得,这三个月自己并不是沉睡了,而是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只有男人,没有女人,特别奇怪。自己好像还见到了一个老朋友,然后……然后呢?
然后邵臣就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再怎么重要,既然被忘掉了,那就证明是所谓的。邵臣挥散了脑海里那种怅然若失的奇怪感觉,又喝了口水,却在放水杯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左手的名指上,竟然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邵臣虽然爱玩,但这些具有象征性的首饰是绝不会佩戴在身体上的。他觉得这绝不可能是自己戴上的,却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莫非,是自己昏迷期间,有谁偷偷潜进来,给自己套上了戒指?……这也太奇怪了吧,不可能啊。
邵臣皱眉,伸手摘下,见戒指内环里似乎刻了字,便放到光亮下仔细辨认,终于隐约看清里面浅浅的刻了“Raysha”的字样。
“瑞……瑞肖恩?”
病房里,身穿病号服的俊美青年生疏的读出了这个名字,他的眼里闪过了茫然和动摇,好像被这个名字触动了心里某处最柔软的部分,紧接着,茫然便变成了恍然大悟。
像是看不清前路的浓雾散去,瞬间一片明晰。邵臣刚开机没多久的大脑,在此时终于把记忆重新加载了进来。
操。
穿越了一次,差点把老婆忘了。
还好有戒指,不然真的全完蛋了。
邵臣将戒指重新戴好,一个崭新的问题又出现在他的面前:自己现在穿越回来了没,那瑞肖恩呢?
不小心忘了老婆已经是大罪,要是再把老婆丢下了,那就真的万死也难逃其咎了。
他在病房内环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一旁的窗户上。
这里是高级单人病房,所在的楼层也很高,透过锃亮的玻璃,可以看见阴沉的天空和团团的乌云,还有一栋栋与病房窗户几乎持平的高楼大厦。
当初会穿越到虫族,是因为飞机失事,既然如此,自己再死一次……
这个危险的念头,刚刚在邵臣的脑海里发芽,就被病房门口传来的动静给掐灭了。
“邵臣!臣啊!!”
肖宇捧着雪白的花束,推门走进来,见到坐在病床上完全清醒的灰发青年,瞬间热泪盈眶,说话都带上了哭腔。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邵臣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用还打着吊针的手接过花:“你这是给我哭丧来了?有点早吧。”
肖宇也顾不上邵臣说话好听不好听了,迟一步见到他手上的吊针,又赶紧把花给抱了回来,一边擦眼泪,一边满病房的找花瓶:“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一切都好吗?不舒服一定要说!医生来过了吗?哎哟,真是奇迹!我还以为,我真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他连珠炮一样,又说了许多邵臣昏迷期间,战队人员变动的事情。他翻找间似乎对这个病房十分熟悉,可见这段时间已来过不少次。
而邵臣在这细碎的念叨里,终于有了一种真的回到地球的实感,可是,他心里升腾起的不是开心,而是深深的担忧。
他按住了自己戴着戒指的手,仿佛是希望通过这个动作汲取一点力量。
肖宇很快就找到了花瓶,接了水,把花摆到窗台上。这时护士过来给拔针,肖宇便不再和邵臣说话了,又追着护士询问邵臣的情况,得知一切正常,便开始打电话,给教练给队员,打电话的间隙里还能去办出院手续,乱七八糟一通忙。
而邵臣在护士的建议下,去一旁的小洗漱间里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紧接着便是出院,一直到上了车,邵臣都有点没缓过神。坐在驾驶座上的肖宇从储物箱里拿出一台手机,向后扔给他:“喏。”
邵臣刚刚洗澡的时候就确认过了,他这次穿越,只带了一枚戒指过来,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接过手机开机,他在等待的间隙里,问道:“宇哥,出院办的这么容易?当时那个坠机影响应该很大吧,怎么连个问话的人都没有?”
“三个月了都!”肖宇看着后视镜倒车:“该问的问完了,该抓的也都抓住了,判刑都判完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啊?不过听哥一句话,以后真的,别那么玩了。”
邵臣抿着唇,低头看手机消息。大多都是三个月前的,乌压压一堆,什么内容都有。他叹了口气,一一删除:“嗯,知道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肖宇话说一半,突然顿住,转过头满脸震惊:“你说什么?”
邵臣正在把社交软件和联系人里的那些男男女女挨个拉黑:“我说我知道了,以后不再玩了。”
肖宇像是见到鬼一样,把面前的青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你是认真的?”
邵臣抬头:“这有什么可开玩笑的。”
他神情淡淡的,脸上竟然没有往常那种轻浮的,随意的笑容,唇角那一点弧度,反而令他看起来极为认真。
肖宇半天说不出下一句话,良久,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道:“都说人到鬼门关走一回,会大变样,我还以为瞎扯淡呢……不管怎么样,你收心了就好。不说这个了,回基地,大家都可担心你了。”
邵臣没有说话,只是在手机上的搜索引擎里,翻来覆去的搜索“虫族”“主星”“瑞肖恩”的关键词,这些在光网上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有数搜索结果和照片的词语,在地球上,却只有几篇内容奇怪的和关紧要的联想结果。
他不自觉攥紧了手,一种攥在手心里以为永不会失去的珍宝正流逝而去的恐惧感在他的心里限放大,邵臣只能将自己的戒指握紧,让那冰冷的指环在手心里硌出冰冷的触感。
怎么办?怎么办?
在焦躁不安的情绪里,车子在基地的停车场里停下。
邵臣下了车,看着久违了的基地大楼,忽然感慨:自己真是个很没有责任感的队长,穿越虫族这么长时间来,竟然从未担心过战队的运行,也没思考过少了自己的战队会变成什么样——说到底,他根本没想过,战队竟然会在自己绝对缺席的情况下,宁愿退赛也不提新打野上来。
那群队友竟这么讲义气,老板也真肯出钱跟着一起耗。真是神奇,邵臣感觉这事可比自己坐飞机坠机生还的事奇迹多了。
他跟在宇哥身后走进大门,先听到的不是嘘寒问暖,而是朱教练和前台的吵架声。
朱教练:“你是不知道邵臣这次住院的原因还是怎么?竟然还随便把情况告诉一个外人?”
前台:“那能怎么办?他看上去就是知道内情的啊!而且我看他根本也不像是邵臣的小情儿啊,长得又丑还是个残疾,不是小情儿,那不肯定是朋友熟人了?”
朱教练:“不是小情儿,还能是私生饭!你猜猜我们电竞分部为什么会有公关部门?”
前台:“他要是私生饭,早就跟到家里去了,哪可能光明正大的来基地问?”
“别吵了别吵了。”肖宇走上前:“怎么个事儿啊?”
朱教练转过头,视线直接越过肖宇,看向他身后的邵臣。他下意识露出笑容,又想起当时邵臣离开时他们闹得不开心,嘴角弧度一时尴尬的僵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干咳了两声。
而邵臣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个上面,他上前一步,走到前台:“你们在说什么?是有人来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