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拉斐尔睁开了眼睛。
四周一片静谧,天色还昏沉着,地平线处透着朦胧的光。大概是哪里的水龙头没拧好,水滴声与机械时钟的指针声在屋内回响,深冬的严寒令那一直响个不停的声音,都透出冰冷的温度。
他扶着胀痛的额头,艰难地坐起身。
奇怪,这里是哪里?屋内的陈设是完全陌生的,就连窗外的景色也是,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自天空飘落,两旁没有任何建筑物,只有一望际的盖满了白雪的平原旷野。
拉斐尔拿起一旁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身上,想走出房间看看情况,然而刚迈出步子,膝盖处便传来一阵酸麻的疼痛,让他一下跌倒在地上。
自己怎么变得这么虚弱?
拉斐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脸色一变。
膝盖周围的肌肉僵硬得像块石头,捏下去甚至没有任何的知觉。
一瞬间大脑空白。
他不会认,这是雌虫成年后,缺少雄虫信息素所引发的肌肉僵化症。
不可能……自己明明有雄主,有贺形啊,怎么可能患上这种病?
这时,房间门被打开,一声惊呼传来。
“四皇子殿下!”
走进来的是一只穿着仆从服饰的雌虫,他本是听到动静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赶紧手忙脚乱的把拉斐尔从地上扶了起来:“您得了僵化症,身体不好,就不要乱来了,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喊我的。”
拉斐尔认出他是皇宫的佣人,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等等,你说清楚,为什么我会得僵化症?雄主……贺形阁下呢?”
佣人怔怔的看着他:“贺形阁下?那是谁?”
拉斐尔皱起眉,心烦意乱的他说话都带上了火气:“……装什么傻!就是我的副官,我的雄主啊!那位S级雄虫阁下!”
佣人被他吓了一跳,慌乱摇头:“可是我真的不清楚啊,而且四皇子殿下,您分明没有出嫁,怎么会有雄主呢?S级雄虫里,也没有叫做贺形的阁下啊。”
拉斐尔愣住。
他死死的盯着佣人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怯弱的眸子里看出一点撒谎的痕迹,可他失败了。面前的雌虫虽然惊慌,说的却都是实话。
自己没有结婚,甚至贺形根本不曾出现过。
他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恍恍惚惚的松开手,扶住额头,缓了好一会,才勉强开口道:“我……那……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里是哪里?”
佣人担心忧虑的看着他:“您忘了吗?这里是757星球,是距离主星最遥远的四等星系。您的腿和内脏僵化后,就向虫皇说要到这里等待死亡,我是奉命前来照料您的。”
757星球。
拉斐尔的手开始颤抖。
以前的他在看星系图的时候想过,等自己得了僵化症,再法行动,就到这座鲜有人至的名星球上等死。这里一年四季都有大雪飘落,是最适合埋骨的地方。
这是梦吗?
如果是梦的话,为什么会如此真实?拉斐尔坐在床边上,忽然觉得很冷很冷,仿佛窗外的大雪飘进了他的心底。他想起了什么,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后颈。
皮肉紧实光滑,没有任何痕迹。
没有牙印,没有标记。
空的可怕。
佣人见他半天不语,担心道:“四皇子殿下,您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要我帮您喊医生吗?”
“不用。”拉斐尔咬着牙,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最起码也要弄清现在的状况。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道:“我……睡了一觉,有点糊涂了,感觉好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佣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怜悯起来:“僵化症状可能已经漫延到您的大脑了,这种情况下,您会忘事或凭空捏造记忆,都是很正常的。”
凭空捏造记忆。
什么意思?贺形,还有他们在一起的事情,其实都是自己的一场梦,是假的?
不可能。
这么想着,拉斐尔的指甲已经陷入了手心,滴滴鲜血睡着手掌滑落。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你还记得大半年前,我因为交通意外住院的事吗?”
他和贺形是在那时候第一次见面的,如果贺形没出现,那事情的发展会变成什么样?
“记得。”佣人道,“虽然您因为那件事受了处罚,但我们都清楚不是您的。那雄虫张口就要求您和文内尔上将一同上床服侍他,否则就告您到您倾家荡产,实在是太恶劣了,您那一拳打得很漂亮,我们雌虫都很支持您!”
“……”拉斐尔明明正坐着,却感觉自己一直在往下坠,恐惧慌乱带来的失重感让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然后呢?我记得之后不久就出了废星异种暴动的事情。”
“交通意外以后,军部便停了您的职,异种暴乱时,是由二皇子领兵出战的。”佣人的脸上滑过仇恨和悲愤的情绪:“可二皇子竟然是个通敌的叛徒,战场上故意引导我们的士兵进了敌人的全套,伤亡惨重,最后大皇子殿下奉命前往废星,亲手杀了二皇子,才稳住局面。可是他的僵化症在那时也很严重了,又被迫上战场领兵打仗,不久便战死了……”
战死?
大哥……死了?
拉斐尔胸口起伏:“……继续说。”
佣人看了他一眼:“然后,军部扛不住压力,让您复职,紧接着您便奉命前往了废星。最后赢了,可您也因为僵化症……”
也因为僵化症,在这里等死。
拉斐尔替他补完了他没敢说出来的话。
二哥战场上叛敌,大哥杀了二哥后战死了,自己也因为病症即将死亡。
雌父只有四个虫崽,现在一下子就没了三个。
他还好吗?是不是很痛苦。可自己现在连回到主星的能力都没有……
拉斐尔闭上眼:“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四皇子殿下。”佣人担忧道:“您的身体真的没关系吗?”
拉斐尔道:“没关系。”
于是佣人没有继续逗留,行了个礼便退出了房间。
滴答,滴答。
水声还在响。
好像是心里的血在一点点流出来,流空了,流干了,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只有一种绝望的木然。
拉斐尔张开手,看着自己掌心里的伤痕和血液,有痛感,很真实。
难道说,这才是现实?
没有贺形,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不对,不对。
不是臆想,绝不是。贺形是真实存在的,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就可以从眼前的境地里脱离,从这茫茫大雪中,回到雄虫温暖的怀抱里。
可是,该怎么努力呢?
他打开光脑,在光网上搜了很多很多的资料,结果却和那佣人说的一模一样。
拉斐尔看着窗外的白雪,一阵力感由心底止不住的往上涌,一时间心如刀割。
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见到贺形,见到一只根本不存在的雄虫……
不是说好了会永远陪着他的吗?为什么现在却连出现都不曾出现?
心里最后一点点认为一切是虚假的侥幸,也随着光网上的消息和手心里的疼痛消逝而去。委屈和痛苦翻涌上来,拉斐尔抱住膝盖,泪水顺着眼睫滑落:“雄主……贺形……”
……
贺形晨练回来,看时间差不多,便走进卧室准备喊拉斐尔起床。
此时,他们已经解决了异种的问题,从废星回到了主星。拉斐尔载誉而归,肩章上又添了一枚闪耀的星星,成了继大皇子瑞肖恩之后,帝国第二位五星上将。
贺形也提前从军校毕业,进入军部,正式成为拉斐尔的副官。他们一同搬进了贺形那栋国家分配而来的豪宅里,正式同居。
最近入了冬,天气变得寒冷。一直严以律己的拉斐尔忽然变得很贪睡,连晨练都不愿意去了,窝在被窝里像只怕冷的猫儿。
贺形也纵容着他,每天晨练结束,做完了早饭,才进卧室把他喊起来去军部上班。
却不像刚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的不是雌虫恬静的睡脸,而是一张哭得稀里糊涂的脸蛋。
贺形怔了一下,小声喊了几声,见拉斐尔没有回应,又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体温正常,没有发烧。
难道是其他地方不舒服?
贺形正想喊医生来检查,被子里的雌虫忽然用哭腔喃喃道:“雄主……贺形……”
他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太伤心太难受了,贺形忙俯下身,温声哄他:“我在呢,宝贝,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
可拉斐尔却不回应了,只是依旧流着眼泪,看起来像是被噩梦魇住了。
贺形试着给他喂了点水,又给军部去了电话,帮两人都请了假,然后换回睡衣,躺到床上,将不停哭着的雌虫搂进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不哭,不哭。我在这里。”
本是想要安抚拉斐尔,然而不知不觉中,贺形自己也睡着了。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鹅毛大雪里。
雪絮纷纷扬扬,像一团化不开的浓雾。在这样的雪里,可见度真是太糟糕了,低头能看清自己的鞋子都很不了。
贺形身上的衣服不再是睡衣,而是一件很厚实的羽绒服,脚上穿的也是加了绒的雪地靴,多亏如此,他才没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这里是……梦境世界?
贺形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很冰,融化后手心也湿漉漉的,一切触感都极其真实,根本不像是梦。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很古怪,但作为一个有过穿越经历的地球人,贺形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现状。他先是漫目的的走了一番,大概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屋子的轮廓。
那是一栋盖在冰雪世界里的小木屋,没有刷漆,没有多余的装饰,极其朴素,同样的,也没有任何活气。
贺形毫不犹豫的朝小木屋走了过去,他没急着敲门,而是像个居心叵测的坏人一样,绕着屋子转了一圈,一个窗子接一个窗子的看了过去。
客厅,厨房,卫生间,卧室……哦,这里面有个正在休息的佣人……浴室,书房,又是卧室……嗯,找到了。
窗户里,穿着睡衣的金发雌虫正蜷缩在床上,身体一抽一抽的,显然正在哭泣。比起现实世界,梦境世界里的拉斐尔瘦了非常多,连带那头好看的金发都失去了光泽。
这到底是个什么梦啊。
贺形没有敲窗,而是转身大步走到正门口,抬手掸去头上肩上的落雪,然后敲响了门。
门里很快便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屋门打开。握着门把手的,正是先前在次卧看到的那个佣人,他看着贺形,满脸震惊,很显然,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是很少会有谁上门拜访的。
“请问,”贺形外貌俊美,佣人下意识将他当成了雌虫:“您有什么事吗?”
贺形懒得和梦境里的人说废话,直接道:“我找拉斐尔。”
佣人道:“您找四皇子殿下?……抱歉,殿下身体虚弱,不方便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