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燕琳逍独坐在夏院水阁里,一手拿着一块木头,另一手执刻刀,雕的是鲤鱼。他虽看不见,但只要让他0透这木胎质地特X,就能随心雕刻出他想要的东西。自失明之後,这是他持续认识、记忆这世间事物的方式之一。他会去厨房0索真正的鲤鱼,凭失明前的印象创作其形貌,一开始只是打发时间,後来刀工纯熟、身边的人都说他所刻之物栩栩如生。
其实他平常不是靠姚先生带他出去弹琴赚钱,这些小木偶才是他闲来没事的兴趣和赚些花用的东西。姚先生曾介绍过一位木工与之交流,他收获颇丰,从中有了灵感将这些木偶加些机关,b如这尾鲤鱼,利用一些技巧让这鱼身能做出摆尾的动作,很多工匠都办得到,却少有人将这鱼偶雕得和巴掌一样大小,JiNg巧有趣。
姚先生和锺叔将这些东西摆在老铺子里卖,给了个回春山人的名号,在艺品底座烙上标志,名声渐涨,也成了笔不的收入。没人知道回春山人其实是名瞽者,而且就是锦楼的主人。
夜里,姚先生常带他到街上走动,认一认路,告诉他锦楼一带的街景,姚先生说:「你这样,白天黑夜虽是没有分别,但总要认识一下自己住的环境。」然後迳自走在前头介绍街景,给他讲讲街坊的趣闻,像是哪个转角的烧饼摊卖的烧饼很不,哪家个东西偷工减料,某某坊有户人家养得狗很凶。
燕琳逍耳力甚好,能循声跟上来,有次他跟姚先生讲:「你要还我哥一命,但你也不可能一辈子这样保我一命。」
姚先生应声认同,回话道:「所以我才教你武功,教你这些东西。」
「要不要定个期限,约定的日子一到,这事也就能了了。」
「你怎麽能保证这期限内你能达到我的要求?你放心,等我认为你能自己担起自己这条命,也不再需要我了,我会走。」
「其实我对谁都没威胁,没人想要我的命,我若Si了也不会怨你。你随时都能走。」
「我欠珪遥,不是欠你。你再厌烦我也忍着,说不定很快你就不需要我了。我也不想说你跟你义兄的事,省得你为难。」
燕琳逍奈抿嘴,换话题道:「姚先生,姚琰阙是你现在的名字,你以前叫霜先生,你真正的名字到底是什麽?」
「都可以,随你喜欢。」
燕琳逍感觉这姚先生在别处或许有着其他身份,便於行事,毕竟姚先生是雪楼国人,祖国被灭,像这样的异族人在晁国往往沦为贱民,或是饱受欺凌歧视。不过他倒感不出姚先生对晁国有恨,亦非意志消沉,而是H0U离了自我似的置身事外。
向来有些神秘的姚先生,却曾提醒过他要对曾景函留点心眼,却又不把事情说开,他不懂姚先生意思,只觉得是不是姚先生看他义兄不顺眼,刻意讲几句闲话罢了。
「二郎,该用午膳了。」秋池过来请他,表示锺叔还在忙,他搁下手里的东西让秋池不必收拾,举止自然走在她前头。秋池将餐具摆在平常的位置,他一闻就猜出午膳的内容。秋池热情笑着跟他说讲:「今天王厨子说天气严热,碎了冰弄一盘鱼生。捞的是我们锦楼的鲤鱼,没有外面那些鱼的腥味。」
她说着手边忙替人准备佐料,布好菜递到他面前,接着站到一旁。燕琳逍尝了口,满意点头,主动跟秋池聊道:「之前听人说,云河郡有个专门养鲤的人家,在郊外有几座大的鱼池,每尾鲤鱼都养得肥美漂亮,而且养鱼的人总是会亲自下水给鲤鱼们洗澡,清除鱼虱。」
秋池目光斜上,点头附和:「奴婢也有听说。要不下回我们买那儿的鲤鱼试试?」
燕琳逍浅笑:「我只是想,那人照顾那些鲤鱼,把牠们当孩子一样每一只都抱着清洗乾净,细心照料,却是为了卖掉牠们。而那些鲤鱼若知道早晚一日要被卖了、吃了,还会不会这麽亲近人。」
「鱼儿哪能知道呢。就是知道了也不能怎样。生来命不同嘛。」
燕琳逍模糊应了声,举箸挟了片鱼生吃,心底忽地五味杂陈。他以前常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了,是真实还是做梦。因为看不见,所以恨自己法追上任何人的脚步,他不知道曾景函说的找药是逃避他的藉口,还是变相弥补,他们之间有种羁绊,却也存在矛盾和尴尬。
尤其是他心中有鬼,也说不清是怎样对曾景函产生情愫,在年少懵懵、失亲旁徨时,只有曾景函不断给他承诺,成了他的支柱。然後睡梦里,他时常希望曾景函将他抱紧,和他一起在黑暗中长眠,将生命燃尽。
外人面前他表现得举止得T,温文和善,可是又有谁能想到他心中的黑暗,他总是狡猾利用各种理由牵绊曾景函,用他们手足情谊、用他的残疾,讨得曾景函对他的疼惜和不舍,而他只是贪婪乞讨,然後越来越扭曲心态,也开始入戏,觉得自己可怜。
直到姚先生出现,并揭破他暗恋自己义兄的心事,才让他开始感到难堪。他曾经埋怨过姚先生,可是这都归咎於他得寸进尺,是他让自己显得愚昧,失明不足以令一个人不堪,失了心才是。
是以他想走出锦楼,试图离开曾景函所给的庇护,甚至跟着那位常常惹恼他却又不得不令他敬佩的姚先生去外头冒险。姚先生没让他露脸,只是在帘後演奏琴曲,认识一些人,然後听姚先生偶尔感慨:「我不知道珪遥会怎麽带你这个弟弟。我也不是你兄长,不过,既然是你师父,该教的我都会教你。你好自为之。」
和他义兄曾景函不同,姚先生这人言行俐落如刃,也不会没事就甜言蜜语哄人,更不怕给人难堪,可是他觉得相处起来踏实,说一不二。要不这人怎会为了他兄长一句遗言就来到锦楼守护他?
「呵。」他自嘲笑了声,饭後又回到上午待的地方,刻腻了鱼,从箱里0出另一块小偶人刻,偶人的服装、姿态都雕刻JiNg细,唯独脸始终没有五官,平滑空白。这偶人别的部分已完成很久,他累了想放空心思时,就将它握在手里,指腹摩挲它圆滑的脸部,心中浮现曾景函的模样。
他是在暗恋曾景函,却不是不敢将脸刻上,这东西的存在,曾景函也知道,之前曾景函就跟他说:「你要是能刻出我的样子,我就许你一个愿望。」
有时曾景函想到这约定,就会要他把偶人拿出来看,他就会说:「你离开得太久,我又忘了你长什麽模样。」
曾景函一向大方率X,总会抓起他的手放到脸上:「来,你再0仔细点。我长这样的。」
因此只要他一天不完成这东西,曾景函是不是会愿意一直那样哄他、陪他?尽管有时情状暧昧,曾景函也只会当作是他在向哥哥撒娇罢了。而他会因此暗自窃喜很久,直到再次感到寂寞、思念,盼着下次相见。
只是他开始厌倦只能空等的日子,他将偶人的五官一笔一笔刻画,希望在完成它之前自己能想个明白,定下心。
未时刚过,锦楼来了客人,是万水帮帮主的妹妹,孙仙绫,听说也是貌美年轻的nV侠,不少采花贼栽在她手上,兵器也以剑为主。虽不明来意,燕琳逍还是让锺叔请人到待客的花厅,他回屋换了件衣裳才去会客。
还未进门他就能听见厅里nV子和锺叔交谈的声音,nV子问她来访备的礼会不会合楼主心意,锺叔浅笑客气回应,直到他现身。厅里另一个年轻细软的nV子讲话,是孙仙绫的婢nV,她说:「拜会锦楼楼主,这位是我家小姐,万水帮天凤堂的堂主。」
另一道柔美好听的声音接着响起:「我就是孙仙绫,常听曾兄提起楼主,没能登门亲访,今日特地准备一些罕有的药材、食材,希望燕楼主能收下,还请不要嫌弃这份礼太浅薄。」
「二位请坐。孙堂主有礼,亲自拜访,是我有失远迎。不过锦楼已经许久没来过什麽客人,只怕法款待得令堂主尽兴。」
孙仙绫一张殷红的唇抿成浅弧,兴味一笑,她坐下後直瞅着燕琳逍打量,心情愉快用更轻松的语气说:「燕楼主,我们就不要这样客套了。你是曾景函的义弟,我是他朋友,我们今後也能好好相处吧?」
「孙堂主的意思是?」燕琳逍表情不解,心里却奈又好笑,那人平常在江湖上就没少过绯闻,如今桃花已经泛An到锦楼里来了。
「就是说,我想认识你,交你这个朋友。如何?你不会嫌弃我是个nV子,不跟我往来吧?我常听景函讲你的事,好奇得不得了,可是让他引见又藉口一堆。我只好趁他不在,赶紧过来。」
他浅笑颔首,道:「堂主如此有心,锦楼也不会拒朋友於千里之外。」
「哈哈,我就晓得你不会拒绝。景函他总说你个X极好,温厚善良,跟谁都能成为朋友的。而且你笑起来真是好看,幸亏我不是附庸风雅的送你名花盆栽,不然你一笑,什麽花儿都逊sE了。」
「堂主过奖。」燕琳逍有些忍俊不住,真觉得孙仙绫的口吻彷佛是变成nV子的曾景函。
「不过送那些东西,你除了闻也不能观赏,还不如直接送你一些名贵药材补身。唉,这锦楼环境虽好,也是为难你了,既要照料又法欣赏它的美。」
锺叔听了故意轻嗓,倒是燕琳逍面sE未变,接她的话讲:「不能目睹风采,是有些可惜,但还是能闻得到,碰得到。感受四时变化,多的是办法。」
孙仙绫听完他的话,眨了下明眸,略有深意道:「你的修养实在不。」
此话一出,再迟钝都晓得她是来试探和挑衅。燕琳逍并不愠恼,反而认为有点意思,或许他在锦楼空等一人也实在聊吧,就连这种小麻烦也能T会出乐趣。之後孙仙绫三天两头就往锦楼跑,而且恰恰开曾景函回来的时间。
再後来,孙仙绫果真如曾景函的翻版,有一样的毛病,不走锦楼正门,直接飞过树林翻墙而入。一日她又熟门熟路找到燕琳逍,看到他在水畔亭子里刻东西,还没撩开轻纱走进亭里,她就被他调侃:「你这点跟我义兄一样,正门形同虚设。」
「b较快嘛。这里的路弯弯绕绕的多麻烦。」
「求快就过许多好风景了。下回不多替我看几眼。」
孙仙绫笑着坐到他一旁空位,口气有点撒娇:「好嘛,不必下回,我这就帮你看啊。你看水里莲花上有蜻蜓,有豆娘,草地里有蝴蝶,蓝的黑得红的,树是绿的,花是粉的白的紫的,看完啦。喂,楼主啊,你在刻什麽?」
听她描述的方式挺孩子气,燕琳逍觉得这人也挺可Ai,浅浅微笑。孙仙绫往前凑近,定眼一瞧,见他手里的偶人虽然五官还没刻好,但姿态衣着风格熟悉,就问:「这是曾景函?」
「他老是催讨这个。可不是我为了咒他才做的。」
孙仙绫笑出来,歪头要求:「那你也刻一个我的。」
「不成。」
「成。来,我不介意的,你0我的脸,帮我刻一个偶人。」她不等燕琳逍答应,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脸颊摆,燕琳逍虽然暗施力气挣扎,但仍不敢施展内力抵抗,怕破坏和姚先生的约定,奈轻叹。
「怎样?我美不美?」孙仙绫调皮询问。
燕琳逍拿她没辄,淡淡笑语:「说你美又如何,被一个盲眼的赞美,并意义。」他被她缠着,一时没察觉另一个接近的人是谁,还以为是家里的锺叔或其他家人,就听见曾景函沉冷的问话声。
「你们在做什麽?」
孙仙绫挂着狡黠笑容斜瞟来者,理所当然道:「你让琳逍刻你的人偶,我也让他给我刻一个。」
燕琳逍H0U手,默默收拾,孙仙绫起身面对曾景函道:「生气啦?」
曾景函的话音听得出不悦:「男nV有别。我要是告诉师兄,他还不罚你?」
「少拿我哥来压我。他忙得很,才不管我呢。」孙仙绫眼珠水灵转了转,瞅着曾景函笑语:「还是说你吃醋啦?吃谁的醋?」
曾景函懒得说她,转而告戒燕小弟说:「小弟你得当心这蛇蠍nV。碰过她的没有一个手脚不残,改明儿个我拿寺院里的水给你净一净,去一下Hi气。」
孙仙绫嗤声跟他斗嘴:「那不一样,我弄残的是采花贼的手脚,哪里不规矩的就断哪里。琳逍是我朋友,我对他可好了。你说对不对?琳逍。」
「吃饭时间到了。堂主若不嫌,留下用膳吧。」
孙仙绫单手Ha腰向曾景函炫耀,曾景函走来对燕琳逍g肩搭背,斜睨她:「她吃不惯锦楼的菜sE。我们哥儿俩吃才自在,多一个nV的多尴尬。」
她一听脱口道:「那你在花街那麽多nV的怎麽也不会尴尬?」
孙仙绫讲完抿嘴,赖皮撂话:「不管,琳逍你得给我刻一个我的人偶。我走啦。」
曾景函看着那nV人飞远的身影,咋舌:「疯婆子。」
「呵。极少听你这麽批评一个姑娘家。你和她确实感情极好。」
「唉,你别咒我了。还没问你,她是怎麽跟你混熟的,你为何没跟我提起?」
燕琳逍装傻:「我以为你知道。原来她没告诉你。」
曾景函握住他的手,替他拎起木工箱往亭子外走,语气隐有怨怼:「我觉得你近来瞒着我的事越来越多,真是不能不多看着你,免得让人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