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然和孑缨被那明翁带进了影庄。孑缨难舍母亲,依旧靠在哥哥怀中哭着。
几人进到庄内:脚下一整块的青石台,逾五丈见宽。眼前偌大一塘清池,池中荷叶、香蒲、水藻、浮萍;绕着水池分左右两处回廊,沿岸各色的杨、柳、松柏、兰、菊、玫瑰;池上建有一座白玉石桥,桥上筑着单檐方亭,亭额上写着‘焱芒亭’三个字,褐瓦红梁,玉砌雕栏;石桥通着一处三层楼馆,尖顶翘檐,刻画玲珑。楼檐下写着‘明照楼’三个字。
孑然和孑缨被分别带往左右长廊而去。孑缨刚与母亲分别,眼见又把哥哥拉走,急哭喊着哥哥。
孑然见妹妹哭声凄厉,心疼不已,挣脱着叫妹妹。有听明翁说道:“放下心,你妹妹另有使女照看!”
原是这影庄分东西两院,男仆在西,女眷在东。
孑然听是那老者说的话,想到母亲似是和这明翁熟识,暂且信他一回。与妹妹说道:“哥哥一会儿就去找你!”
而这一会儿就是七年。
顺着西边冗长的回廊一路走去,孑然被领进西边角门,经连廊屋舍间几进几出,带到一处:眼前是一所连蓬马厩,里面养着二十余匹骏马,旁边连着几房茅舍住人。四围高墙,周边一片草色,远处环山翠笼。
有听那明翁说道:“你以后就住在这马厩旁的草舍,不可随意乱走乱串。只管每日喂马、遛马就好,一切饮食自有人送来给你。”
孑然急问道:“那我妹妹在哪儿?做些什么?”
明翁说道:“你妹妹自有专人教养,你不用担忧。”
孑然急问道:“我要去哪里能见到我妹妹?”
明翁说道:“能见面时,自会安排你们相见,我这里也没法子和你讲明,你现在只管专心做事就好!”明翁看着孑然,似是还有话要说。欲言又止,只叹了口气,转身就往马厩外走去。孑然还要去问妹妹孑缨的事,走上前去问,却被几个家奴拦住。有见他们锁了那外出马厩的门。
孑然心中暗道:“如果你们这几日不让我见到妹妹,看我不烧了你这马厩!”一边想一边躺在了马的草料中,翘着腿仰望晴空……不觉间似有什么抵着腰间,伸手去摸,一把晃面匕首……
这一边,孑缨顺着右长廊被带到东角门前,有见两名使女迎出门携带孑缨入内。
入角门,眼前葱葱郁郁、过廊桥,脚下流水潺潺、经方亭,雕梁画柱,溢彩流丹。绕沿池小路,穿湖石假山,蜂蝶引处行至一敞别院;屋脊联排,矮窗平榻,迷迭香漫。孑缨紧随身后不知所措,思亲甚切,婆娑泪眼。
进得如意门;梨花满园,翠柳成荫,燕雀嘤嘤窃窃。顺着细墁方砖抬眼看去:翘脊单檐歇山顶,立着四根青廊柱,敞着连扇花折门。面阔大三间,前出廊,廊下一块匾额写着:‘暗钗轩’。
有见迎出一苍颜白发婆婆带引一侧偏房厅内:圆桌方倚玉烛台,暗匣明屉书橱柜。邻窗通铺梨木平塌,一旁横卧素白引枕,其后设着小叶屏风,满幅雕得残荷锦鲤。
那婆婆躬身说道:“宴妾姑娘,女娃带来了。”
眼见一女子立腿盘坐于平塌上,手中正剥着青桔。她青丝如云,上暗露珠钗。剪叶裁眉,一双波光敛艳含情目,皓齿珊瑚唇。
外披锦黄轻纱,内透抹胸红缎,尾拖镂花藏青长裙。身前梨花小案,上摆着时令果鲜,滋糯糕点。
这女子便是这暗钗轩的主人,过于年轻貌美看不清年纪,仆人都叫她‘宴妾’姑娘。
见女孩走进屋内,宴妾笑颜亲溺,招手说道:“暗媪,把娃娃带近些来,教我瞧瞧。”
原是称这位苍颜白发的婆婆‘暗媪’。
暗媪把女娃领至身前,宴妾仔细打量着女娃;五六岁的年季,蓬头糙发,黄脸疏牙,伶仃瘦骨,楚楚模样。逢这乱世荒年,穷家女娃多是如此,值价的是;年幼善教,发蓬多密,骨润牙清,剔透玲珑。与前些日来的那个女孩儿又是不同。
看着眼前陌生的女人紧盯着自己,孑缨则是流涕痛哭,久蓄的情绪放生断闸......。
女娃儿瞧得可怜可爱,宴妾不由得抿唇掩笑,紧眉皱目,替着委屈。她轻抚着女娃,伸手去拭眼角的泪......。未料,女娃哭的愈浓愈烈。宴妾看着剥到一半的青桔,倍感抱歉,暖地搂入怀中,忙取袖间刺锦擦拭,边说道:“怪可怜见儿。”
她递予一瓣青桔,孑缨哭声渐停,抽泣地噎着口水,未敢去接。又喂入嘴边,孑缨舔着嘴唇,踌躇间轻轻的咬着,含在嘴中......苦、酸、甜、涩。
宴妾看着女娃的表情,淡淡地笑着说道:“又是苦桔!”
孑缨看着短案上的糕点水果,不觉间腹中咕咕乱座。乍来时还不觉得,吃过青桔后愈发饥饿难耐。宴妾看得清楚,递去糕点与女娃。孑缨犹豫间接过手中,食不知味,果腹为要。
宴妾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孑缨一一回道:“我……我叫萧孑缨,满十岁了!”
唤使女端过清水,宴妾透湿刺锦,拉过小手仔细擦着。孑缨盯着宴妾,亲近慈爱,想起母亲,边吃边哭起来......。
宴妾将其搂入怀中。
见过宴妾,离了暗钗轩,孑缨被使女携过转角通廊向后院而去,经游廊,有见小憩庭院,院中几棵槐树,几尾白鹤。踩石阶而上,有见左右景石、凉亭,凉亭上写着藏花亭。
再往后去,来至一处宽敞院落,两旁种着数棵凤凰木,开的红颜。中间大片青石平铺,再一景物。
再看去,一座二层绣楼。那绣楼东西十余丈有长,上下三四十尺见高。碧玉琉璃瓦,丹红娇漆柱。浮云影壁,流彩霞窗。其中不时传来楚楚靡靡之音,琴瑟琵琶之曲。丝竹乱耳,莺歌撩情。
走近前,有见门额上写着:‘藏秀阁’
携入楼阁内,有见各色与孑缨年纪相仿或是大一些的女孩儿来往不绝。
携带孑缨来至一处房间,房间内雾气昭昭,香气四溢。孑缨正迷茫之际就被脱去衣物,沐浴一番,给换了件素白新衣,头发上挽了一根木钗,又安排了一处。
二楼角落一间:屋内一连塌通铺,看似能睡四五个人。茶桌杯具皆有,妆台明镜具备。两扇雕窗,窗边正倚着一个女孩儿,穿着一身素白长裙,有人进屋也不回头去看,痴痴望着窗外云霞。
有听那使女说道:“今日后你就与姐妹们住在此间,吃穿用度自有人料应。”遂转身正欲离去,孑缨上前拉住使女衣袖,问道:“我何时能见到我娘和我哥哥?”
使女说道:“你安心住下,如有亲眷探望,自会有安排。”说完,松开孑缨的手,关门离去。孑缨痴在原地,泪珠打转。
这日入夜,兄妹谁都不睡,一个望着窗外,一个仰在草垛上,思念母亲,想念彼此。
次日一早卯时,藏秀阁内孑缨与同屋的三个女孩儿每人只给了一碗清粥。吃过粥就被使女携带下楼,来到一间屋内,门额上写着‘音歌’二字:三开窗有长,左右两排椅,四张桌,早有四个女孩儿入座,也都是与孑缨一般的年纪,皆是穿着素白的长裙,头上都挽着木钗。
孑缨坐在角落一处,身旁正是昨日依窗的那个女孩。孑缨眼神茫然,不知来到这里是做什么。
此时有见一人进来屋内,走到中案前落座。那人外间穿着一身紫色轻衫,绣着金丝凤,内着白色长衣,腰间一围紫色腰带。头上束冠,吊眼裁眉、肤色清皙。孑缨仔细看去,这人似是哪里见过。
孑缨暗道:“原来是昨日见过的那个姐姐!如何这般男子打扮?”
见她手中拿着一本汉代的《列女转,念诵着第七卷【孽嬖传】。记的尽是:夏桀末喜、殷纣妲己、周幽褒姒、卫宣公姜、鲁桓文姜、鲁庄哀姜、晋献骊姬、鲁宣缪姜、陈女夏姬、齐灵声姬、齐东郭姜、卫二乱女、赵灵吴女、楚考李后、赵悼倡后……
孑缨暗道:“原来她是这里的教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