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很沉。
郁小小醒过来的时候,已然黄昏,她睡得天昏地暗,不知几何。四周望去,空荡荡一片,路海不在?
睡着的地方被偎得温热,郁小小在床上打几个滚,很不想动。
现如今还没有冬天,为什么就懒得动弹?她打个长长的哈欠,懒懒起身往外去。
路海果然坐在沙发里。
这间休息室是木铜的风格,沙发缠绕着黑粗的铜的装饰,偏黑的皮子上盖着坠着流苏的格子套,看起来格格不入。路海就坐在沙发里,听见脚步声,便说句:“醒了?”
他没回头,沙发背挡着,只能看到宽阔的肩颈,头低着不知在做什么。郁小小绕过去,在连着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便看到他双腿叉开,手肘撑在大腿,手里摆弄着黑色的熟悉的手机。
黑色的,边角有块闪耀的黄金一样的残缺花瓣,郁小小一皱眉,伸手去摸身上,又往里面去,床上,床头柜,桌子,都没有。她回来到沙发边,“你拿我手机做什么?”
她没有坐下,俯视着他。路海也没有抬头,只是摁亮屏幕,日期,软件,天气,时间,“九月十三号。”
“小小,你昨天做什么去了?”
终于来了,郁小小闭眼,坐到沙发上,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路海任由她拿走,只在她收回后抬眼看她。
“宴会结束了?”郁小小答非所问。
“结束了。”他点点头,十指交叉,下巴撑在上面。
路海看起来心情很好,很平静,像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心脏在扑通扑通跳,跳得郁小小仿佛感觉到凝重意味,她笑道:“去见一位故人。”
“什么故人?”他如此问。
“一个朋友,你也知道,陶然。”
路海点点头,起身拿起外套,“先回去吧,睡这么久,饿了吧?”
他竟然还冲郁小小笑了笑。
郁小小也站起来,“我先回家看看。”
路海顿住,神色不明看她会儿,笑起来,“记得回来,我去接你。”
不对劲。郁小小也看他,路海被她看了会儿,还问她:“怎么了?”
郁小小摇头,两人就这么出去。她坐路海的车来,但她不想再让他送回去,于是和他讲家里有车来,路海就笑,然后和她道别。
车渐渐远去,白亮的灯光驱散黑暗,照出细细的飘落的丝线。
下雨了。
郁小小紧紧手臂,感到有些寒凉。她伸手向上接雨,那水线便飘飘然,像是蛛丝,透明轻盈。她没有撒谎,郁家确实要来接她,她出门前和郁爸发了消息。路上堵车耽搁些许,这会儿也快到了。
里面宴会进行到余声,有意的还可以多呆一会儿,晚上或许还有别的环节。郁小小站在外面,面前是一望际的草地和隐约的白色雕塑。这里是凯旋酒店,常用来举办宴会。
有车来,有车走,郁小小正望着灰色的天空,云稀薄暗淡,忽听到有人靠近,那人在身边站定,轻声道:“嫂子。”
是刚子,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微胖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郁小小扭过头去,“我姓郁。”
“郁小姐。”他从善如流,“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等车。”
刚子一向长袖善舞,他本该说些什么缓解这尴尬的局面,也或许应该问候下她。但他想起自己知道的判断出的东西,自己的处境和别人的交代,对于路海的不知如何断定的心情。一时言。
雨还在静静下。
郁小小看到了驶来的车,灯光穿破雨幕。
“嫂子,路哥很看重你。”
郁小小要走的时候,听得刚子轻声道。
郁小小回头看他一眼,“他看重的人,不止我一个。”
她头也不回,径直坐进车里。
刚子理理衣袖,看着车子远去,又立在廊上看几分雨,然后也回屋去了。
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完饭,郁志显然不那么别扭,转过弯来,于是既担心又遮遮掩掩看她。郁小小笑着摸摸他的脑袋,郁志不习惯地要脱开,又想起这是受了委屈的姐姐——啊算了算了,摸吧摸吧。他又往她那里凑了几分。
郁小小见他面上的小心思,不由失笑。郁妈给她挟了一筷子胡萝卜丝,青青绿绿,煞为可爱。麻酱,香油,芝麻,一点点辣子,酸香咸辣,郁小小咽下去,给郁志夹了一筷子青菜。
好像全天下的孩子都不喜欢青菜,郁志苦着脸,一点一点噎了下去。他往边去,悄咪咪离她远了些。哼,你给我喂青菜,我就不给你摸头!
郁小小被他逗乐,于是故意问郁爸,郁志的训练进行得怎么样了。郁志一僵,郁爸就笑呵呵说郁志完成地很好。郁志朝郁爸感激地看去,郁爸就递给他一个你自己知道的眼神。
啊,加三倍加三倍,郁志冲郁爸做了个鬼脸。郁妈郁小小看着二人,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温暖笑意。
郁小小不愿意叫家人知道她的难处,家人也知道帮不上忙还凑上前去,除了叫人难受之外没有别的作用。于是他们之前表过态,告诉她永远有人在身后,便放她安静自己呆着了。
正对床的桌上展着一叠宣纸,上面没有灰,簇新簇新,是新铺上的。郁小小笑,熬夜的后遗症使得她反应有些许迟钝,就算是补觉也难以完全补全。她蘸墨,梳顺,然后点按起折,墨水沁入细腻的宣纸,边缘规规矩矩收着。她难得没再写瘦金体,而是小儿学步一样,照着大开大合的篆体书写。
大篆就像是画画,或许也可以叫画符,郁小小画着画着,写完几个大字,看着又笑起来。她又想起看望陶然时看到的白轩的墓。
这件事很不对劲,郁小小昂起头,扩展胸膛,脑袋在寰椎上左右挪动。
她在屋子里踱步。
白雪是有个哥哥没,也没听说那个哥哥死掉,那天看到的也不是假人。可墓园里那个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还有个弟弟?
可那个人看起来不小,有个弟弟也不可能会瞒下来。
郁小小想着,第一,要先确定白雪妈妈到底生了几个孩子。第二,确定白轩和白雪之间是什么关系,亲血缘还是其他。其三,白轩这个人,他存在过的资料。
等等,郁小小几乎要把怎么查给谁查这件事都想完了,才猛然打住。
这是白雪的事情,这样去探究会不会很冒犯?
可是,如果明显的猫腻不去查,郁小小很怕这件事牵扯到什么。
白雪她,来自己身边,是有什么目的吗?
查,还是不查?
郁小小没有纠结多久,第二天,有个男人来找她。
那时,她正骑着车在街上乱晃。
那个男人看到她的骑行工具,再去看她,眼里满是奇怪。郁小小问他什么事,那男人就说,你不觉得白雪有些古怪吗?
郁小小顿时想起来昨晚纠结了几个小时差点又熬夜的悲剧,她没有好气地说,那是白雪的事。
见她要走,男人慌了,也不摆什么对两方都有利的架子,他赶忙拉住电瓶车后座,说白雪接近她别有目的。
哦,谢谢你哦。郁小小翻个白眼,开足马力。
男人穿着双排扣风衣,他顶不住电瓶车的力量,只得一边拖着跑一边拉后座,风把他的喊声吹到一边去。郁小小只隐约听见他崩溃地喊了句:“白雪有精神病!”
呲呲,郁小小猛得停下,后面人反应不及一头栽倒,郁小小提住他的后腰带,审视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剧烈的运动使得他面色嫣红,他喘着气,眼神彻彻底底露出“哪来的奇葩”的意味。“我说,白雪是个精神病!”
这句话,使得郁小小给了他一个机会。
“你不愧是白雪的朋友。”那男人嘟囔道。他手里拿着郁小小的头盔,看着身旁的人手上握着饲料,冲鸽群撒去。鸽子便飞过来,优雅地落在地上,不一会儿身边就围了一大堆抢食的鸽子。
鸽子算不上雪白,大抵梳毛的时候懒散,有些灰色。郁小小问他想要说什么。
“我是张娟的男朋友。”他自我介绍道。
张娟?郁小小反应了下,大抵是白雪口中的小娟罢。
她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小娟死了。”他这么说,见她没有一点反应,眼中带上一股了然,一股愤恨,很是复杂。
“她是被白雪弄死的。”
这下郁小小看过来,问他:“你有证据吗?”
男人说道:“除了她,没人会那么恨小娟。”
“也就是说,你没有证据喽。”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证据的。”男人给她讲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故事的背景是一样的,一群孩子的悲剧,一群大人的欲望。
小娟和白轩在一次聚会中认识,白轩的爸爸只是带他来吓唬吓唬,但是偏偏被上面的人看中,白轩爸爸不敢反抗,只得把孩子送了进去。一同被挑中的还有第一次来的小娟。
白轩为了保护他的妹妹受尽折磨,小娟保护了他,背上留下长长一道鞭痕。鞭子上带着倒刺,沾湿盐水,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疼痛不已。
那人见他们互相保护,就笑着叫他们交媾。两个孩子生疏地做着大人事情,便有指令传来,叫他们变换姿势。那人就饶有兴致地看着,吩咐拍摄的人拍得好看些。
在以后的一段日子,小娟和白轩成为三级片的御用主角,演绎各种片子来取悦别人。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白轩逐渐混淆了演戏与现实。他以为演戏的那些都是真是发生的,他以为小娟就是他的爱人。
他们演了很多片子,其中有一部就是姐弟乱伦。白轩把小娟当真姐姐,他只记得自己有一个亲血缘,姐姐,还是妹妹?他把白雪忘了。
白雪,也没有幸免于难。她在一日日的折磨中越发偏执,把哥哥视为唯一的软肋和救赎,偏偏白轩只记得小娟,把白雪的位置完全放在了后面,他甚至认为她是外面进来的私生女。白雪为了复仇扭曲心性,她早已经忘记了平常人该是什么样子。
在一次撞见小娟和白雪在家里交合的时候,她怒从心起,一台灯砸死了白轩。
白家只有白轩一个少爷,这也是白雪报仇的有利的条件之一。谁也不知道,早在白轩认小娟的时候,白雪就一直在寻找白轩的替代品,她的初衷是替换哥哥,免得哥哥再次受苦,也为了囚禁哥哥,让哥哥只看得到自己。哥哥只是生病了,等他好了,他会为这段时间的认惭愧,道歉。
世上真的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白雪从贫民窟里捞出来一个和白轩差不多大的孩子,她养着他,给他看白轩的录像。白雪在白轩的屋子装满了摄像头,有的是素材。那个孩子越来越像白轩,白雪一直压抑着忍耐着。
直到那天破功。
她杀了白轩。
小娟要和她拼命,被白雪一台灯砸晕过去。
郁小小详细问了他所说的时间,发觉那正是白雪所说的,她假意变真意,还是被人背叛的时候。
白轩的事是最后一根稻草,引发她积攒已久的怨愤和疯狂。
她最宝贵的,最在意的哥哥,有了更重要的人。
小娟醒来之后,发觉自己在家,她要去找白轩。却在外面看到白轩,根本不认识她。
怎么可能呢?小娟不信,可是这个白轩和之前的基本没有区别,除了不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