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处传来呦呦鹿鸣，还有沈逢姝混乱的马蹄声。
北野陵听到声音，心脏几乎要跳出来，马鞭雨点般落下，战马长嘶，带着他斩棘而奔。
过了一会儿，树影渐稀，隐约可见人影，她的马已经摇摇欲坠。
周围是七八匹坚角锋利的雄鹿，正不耐烦地用前蹄挖着地面。
“姝姝！”
北野陵毫不犹豫，一把甩开链刃，向为首的雄鹿刺去。
沈逢姝闻声，猛地回过头，“王爷？”
拖倒那匹雄鹿，他突破重围，杀进沈逢姝身边。
“你，你，你进来干什么！”
沈逢姝又惊又怒，“会死人的！”
“我若不来，你就真的死了。”
他说着，一把将沈逢姝拉到自己的马背上：“抓好。”
链刃咬合，发出龙鳞摩擦般的声响。
顾不得脸红，雄鹿已经又一次围了上来。
“小心！”
说着，沈逢姝利落地转身，弯弓搭箭，只听一声蜂鸣，正中雄鹿的双目。
这是这样一来，她就与北野陵面对面了。
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她才意识到不对，脸立刻烫得像烧起来一样。
北野陵也怔住，他咳了一声，尴尬地转移话题，“弓术很厉害。”
沈逢姝撅了撅嘴。
“我这可是童子功……小心！”
又有雄鹿追了上来，来不及拔箭，她抄起手中的弓狠狠扔去。
与此同时，北野陵在马腹用力一踢，战马吃痛，离弦的箭一般载着两人狂奔而去。
此时天色渐晚，深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前方树影婆娑，迎面而来如同无数只鬼手。
沈逢姝下意识往身后温热的怀抱里缩了缩。
“不怕。”北野陵抖开风氅，将她裹在里面，“闭上眼，很快就出去了。”
熟悉的龙涎香气立刻将她笼罩。
沈逢姝紧紧贴在北野陵胸口，甚至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太近了，近得沈逢姝浑身不自在。她结结巴巴地没话找话，“我，我的弓丢了，你赔我。”
少年皇子低声笑起来，“好。”
这时远处又传来雄鹿暴怒的呦叫，沈逢姝吓了一跳，又抱紧他的腰身，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渐缓，北野陵把他抱下马。
他低咳一声，“姝姝，我们出来了。”
沈逢姝抬起头。
远处的灯火勾勒出他深邃英气的轮廓，面颊上还有几道被树枝刮破的血痕。
他垂眼看着她，睫毛纤长浓密得不像话，全然不像是平常冷戾的穆王，而只是二十上下的寻常少年郎。
“你，你。你的脸破了。”沈逢姝脸热热的，她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不起。”
不待北野陵再说话，她就红着脸，拉起他往王帐跑去，“我们去找御医。”
北野陵站着没动，望着她笑起来，“还生气吗？”
沈逢姝一怔。
“……生气。”
她低下头，小声嗫嚅，“但是你受伤了，我生不起气来。”
这个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极了小羊羔。
北野陵没忍住，揉了一把她在他怀里滚乱的发，“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对。”
他托起小女孩漂亮的脸蛋，神色认真，“姝姝，我从来没有介意你是沈阁老的女儿。”
沈逢姝撅起嘴，一双眸子在火光下亮晶晶的：“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沈阁老肯定会不同意。”他笑起来，“我不希望你夹在中间为难。”
帝都比他优秀的贵子数不胜数，她肯定会有更好的选择。
沈逢姝一怔，旋即笑了，“你平常那么聪明，怎么反而在这种事上犯傻？”
她抬手，攀上北野陵的颈子，在他耳畔小声道，“我是要和你过一辈子，又不是和父亲。”
……
少女温热的气息呵在耳畔，北野陵下意识想要抱紧久违的女孩，却在下一个瞬间，听到她轻声道：“可是，对不起呀王爷，我的一辈子好短好短……”
怀抱骤然一轻，女孩化作星光点点，随风飘散。
他猛地惊醒。
四下空空如也。
如同她死后的每一个夜晚。
“姝姝？”
他沙哑地开口，却没有人回答。
北野陵又病了很多天，昏昏沉沉时，听见沈逢姝在旁边小声啜泣。
他低低地咳，“别哭。”
沈逢姝还没有走，他很高兴。
她总是这样心软。
“北野陵，你混蛋。”沈逢姝哭得抽抽搭搭，“你就是这么照顾好自己的？”
“那你来管管我，好不好？”
他还是这句话，却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要吃蛋羹，你能做给我吗？”
“可是……我已经死啦。”沈逢姝轻轻道，“太晚了，阿陵。”
太晚了。
沈逢姝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他似乎……舍不得她。
也没有那么恨她。
这可不太好，沈逢姝难过地想。
毕竟，恨总比爱容易放下。
“王爷，我们都好傻呀。”她小声说，“可是，我们回不去啦。”
那天水陆大会，北野陵来之前，僧侣在诵《药师琉璃光本愿经》。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若有来世……还是不要再纠缠不清了。
北野陵再睁开眼，白姣姣正守在他的床边，两眼哭得发红。
他淡淡移开眼。
白姣姣心里一沉。
殿下这几日的态度很奇怪，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你愿意当郡主吗？”
北野陵突然道。
白姣姣下意识抓紧衣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殿下，臣妾不明白。”
“婚约取消，本王会提请圣上封你为郡主，保你后半生安乐无忧。”北野陵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许多，“就像你姐姐死前要本王娶你，本王做不到。”
白姣姣的心脏狂跳起来。
“好。”她小声道，“多谢王爷。”
北野陵又闭上眼。“退下吧。”
白姣姣默默行了个礼，低着头走出寝殿。
冬青见她脸色不对劲，关心道：“娘娘，怎么了？”
“别再叫我娘娘了。”白姣姣深吸一口气，“婚约取消，殿下要请皇上封我为郡主。”
冬青惊喜道：“恭喜小姐！”
从将门不起眼的庶女，一跃成为郡主，是她们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但是，很快她就蹙起眉：“小姐，若是这样，皇后娘娘那边还要兵符……”
白姣姣笑意凝固在唇畔。
“先拖住她。”她低声道，“眼下王爷病得这样厉害，咱们哪有机会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