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灵帝的安排,楚汉、田丰、白素均住在朱雀门内。 田丰毕竟是读书人,心中对于皇权威严还是很看重的,便兴奋道:“主公,这大汉百年辉煌,尽在此处,我田元皓竟然足以一观,幸甚至哉!” 楚汉微微一笑,见白素一个贫家女子,竟然甚是平静,便问道:“白素,你不喜欢吗?” 白素摇摇头,道:“我以为,还是和楚楚妹妹在真定的住所好。” 这话说得楚汉和田丰都是一愣,算算离开真定也俩月了,还真有些想家。 忽然一阵轻笑声传来,只听见一个女子笑道:“这话若是被奸人听到,又要污蔑楚大人对皇室不敬了!” 白素一惊,便看见一位笑容和睦的妇女走进,而楚汉上前一步,拜见道:“微臣见过皇后!” “唉,这孩子。”何皇后摆了摆手,道:“快快请起。” 楚汉知道何皇后深夜光临,必有要事相商,却见白素上前拜倒:“皇后,刚刚都是我这个没见识的乡下女子胡言乱语……不要连累了楚大哥!” “皇后宅心仁厚,怎么会计较?”楚汉连忙扶起白素,同时打量着何皇后的脸色:“她是逗你玩的!” 白素这才惊魂未定地起身,引得何皇后嫣然微笑:“小姑娘看得我好一阵心疼,楚大人,你不收为姬妾么?” “这……”楚汉与何皇后只见过一面,哪里料得她言语如此肆无忌惮——想想她是皇后,除了皇上还忌惮什么? 白素更是脸色绯红,何皇后看了心中更是了然,笑道:“楚大人,我看这小妮子对你是情深义重,你嘛……嘿嘿,也不是无情无义,为何不顺水推舟,结成良缘呢?” 我不是无情无义? 楚汉只想翻白眼儿,我守身如玉,怎么可能动了心? 何皇后的话倒是令白素猛然抬头,盯着楚汉好一阵。 “皇后有所不知,”楚汉赶快解释道:“微臣已有婚约,这个……这个……” 白素的脸又暗淡起来。 “楚大人啊,”何皇后掩嘴偷笑:“少年人嘴硬一些没什么,但若是错过这么一个好姑娘,吃的亏到七十岁也缓不过来劲儿!” 楚汉有些生气了:“请问皇后所来为了何事?” “哎呦,是我多嘴了。”何皇后此时哪里还有白天与灵帝周旋的沉稳? 她本就看着年轻,一片狡黠之下,更是像个跳脱的少女。 “那楚大人,不清清场么?” 楚汉一愣,果然见何皇后带来的随身侍卫也守候在门外,便知道这是密谋的意思,向田丰和白素使了眼色。 二人退去,屋内烛影摇晃,只剩下何皇后和楚汉。 “皇后,白天的事,实在多谢你了!” 楚汉躬身行礼,何皇后点点头,道:“的确凶险得很,今日你可查到是谁下的手?” “皇后,隔墙无耳,为何不坦诚相待?”楚汉笑道,“你既然有手段打听到我被刺客陷害,赶来含德殿救我,自然知道今日我与皇甫将军登了赵府的门!” 何皇后也笑了,道:“我赶来含德殿实在凑巧,是阿苦告诉我他引入宫的是怎样一位人物,后来听到[楚昭寻只杀昏君]的呼喊,便知道你要坏事。” 楚汉一时无言,胸口堵塞得难受。 “阿苦他……是他救了我……” 何皇后也默然良久,道:“他死得……惨么?” 楚汉不答,何皇后便已了然,叹了口气。 “楚大人,我不知道你究竟怎样想的,吾弟告诉我,他寻到了一位舍身潜入张让寝宫的少年英杰时,我还激动了一番,可如今看来,你实在平淡无奇!” 楚汉眼皮一跳,道:“正要皇后指点!” 何皇后便肃然道:“我虽是女流之辈,在这深宫中做到了皇后的位置,也是深谙争斗之道的,并非只靠容貌那样简单。” 楚汉点了点头,何皇后的气度和智谋,的确是他生平仅见。 “而我总结出的道理,便是要贪!” “要贪?”楚汉不解,“愿闻其详。” 何皇后起身道:“能抓住的,全部握在手心!能收买的,全部不吝价钱!” 见楚汉沉思,何皇后趁热打铁道:“你去探听张让的情报,计划假借他之手,将其余九名常侍杀干净,这本身是不错的……但你太温吞,太容易满足了!” “若是你在得到阳泉酒家后,便化身为主事人,将阳泉酒家当做一个党人的聚集地,发展势力,而不是等待袁绍等人相助,此刻你楚大人的身份,还会如此含糊不清吗?恐怕阳泉酒家都不会化成灰烬吧!” 楚汉一凛,虽然此事难度极大,但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些已经功成身就的党人倒还罢了,这洛都的年轻学子多是囊中羞涩,若是楚汉免费开放,提供食宿,再暗中探访人品,悄悄收为党羽…… 哪还用得着和张让虚与委蛇这么久,才逃脱了他的掌控? “皇后!”楚汉谢过何皇后的教诲,躬身道:“那么你一早看出楚汉并无此魄力,为何不出言提点一番呢?” 何皇后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总是一个女流之辈,心中自然以为,你们男人干这些事,是要强上一些的!” “让皇后笑话了。”楚汉不禁脸红了,这何皇后便是直言不讳,对自己有些失望。 “好在,还可以补救!” 皇后的眼神湛然,令楚汉精神一振! “请问小子该当如何?” 何皇后凛然道:“张让到底出了一个昏招儿,举荐你去尚书台,还指望你过滤那些对他不利的奏折。” “搜集证据,一击必中?”楚汉一愣,又思索道:“可是……既然之前的奏折都被张让赵忠掌握着,那今番还能搜集到多少残余,用以定罪?” “楚昭寻,你把天下人瞧得太小了!”何皇后见楚汉的想法和自己如出一辙,终究欣慰,掩嘴偷笑。 “莫非……皇后埋伏了一支奇兵?”楚汉睁大眼睛。 何皇后不答,只道:“明日你看看便知!” 楚汉心中一阵安定,以何皇后的智谋,想必尚书台还有什么秘密,于是转移话题道:“皇后,小子斗胆相问,为何相比大将军,你的态度明显积极了许多?” 何皇后一怔,倒也想不到楚汉如此直率,苦苦思索了一番,才道:“吾弟所思的,便是要宦官、党人互相制衡,以保留我们这些[外戚]。” 楚汉恍然大悟,原来天下都被阉党之争蒙蔽了双眼,事实上乃是党人、宦官、外戚三股势力互相牵制,形成鼎立之势! “而我先前就告诫过他,我们这些荣华富贵,不能建立在天下人的煎熬之下,但……” 何皇后苦笑道:“即使吾弟插手了,也未必可以扭转乾坤,何况我们之前的日子实在太苦……” 楚汉默然,易地而处,他未必能做得比何进更好。 一个杀猪的进了朱雀门,又哪里来的大愿力,冒着被杀或者被贬的风险,去诛杀奸人呢? “如今我们都到这个岁数了,即使死了,那也没什么,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 “何况,诸如楚大人这样的少年英杰如雨后春笋般冒尖儿,我和吾弟,已经阻拦不了这一场变革,不如选择自认为正义的一方,去推动这一场政变!” 楚汉心中了然,此时对何皇后以及大将军何进非但没有鄙夷,反而更加敬佩了。 “楚大人……”何皇后忽然行了一个万福,令楚汉满头冷汗,拱手道: “皇后何须如此?莫说尊卑有别,便是楚汉今日得了皇后一番指点,也是受了您的恩惠!” 何皇后微笑道:“不是的,我今日之所以要来与楚大人叙话,也是要拜托楚大人,若是此次政变,我与吾弟有什么不测,我那刚刚八岁的孩儿……” 楚汉一惊,何皇后竟然有临终托孤之意,实在令他惊讶。 更惊讶的是,楚汉瞬间明白了她所托的孤,是何等身份! 何皇后的儿子,自然就是少帝刘辩了! 那是十三岁登基,十四岁被废黜为王,眼睁睁看着董卓立了弟弟陈留王为帝,一年后自杀的苦命人! “皇后福泽深厚,大将军执掌天下兵马,定然不会有事!” 楚汉心虚地低头,接何皇后的托孤?他楚汉还真没这个本事! 何皇后便失望地咬了咬嘴唇,道:“楚大人,你莫非并不看好我与吾弟这次的结局,嫌弃我的孩儿麻烦么?” 楚汉沉默不答,良久,反问道:“皇后,这宫中比我合适的人选多得多,你我也不过见过两面,又为何做此决定呢?” 何皇后淡淡一笑:“楚大人,你我虽只见过两面,可我在宫中这些天,听得最多的,便是你的事迹。” “我只是一个深宫的妇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明白,如你这样多次大难不死的人物,必不能以[气运]来概括!” 楚汉不答,仍然低着头。 “既然如此,”何皇后微笑道:“我将孩儿托付给你这样一位拥有诸多过人之处的人,又有什么不对?” 楚汉无可辩驳,只好躬身道:“皇后,容我三思!” “也好。”何皇后知道短期内,自己并无性命之忧,便也由得楚汉去了。 “若是楚大人下了决心,随时来找我!” 何皇后飘然离去,而楚汉望着这位奇女子的背影,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刘辩……”楚汉轻笑道:“你有母如此,所以花光了运气,在她陨落之后,你才那样苦命么?” 可是接纳一个日后的皇帝……楚汉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若是他向我讨要一些江山,难道我还能不给他?” 楚汉想来想去,不多时便睡着了。 一夜无话。 次日,楚汉一大早来到尚书台,只见门庭奚落,大有颓废之势。 “兄台,”楚汉拉住一个瞌睡虫模样的青年,道:“请问去哪里领名册?” 那青年扫了楚汉一眼,挠了挠肚皮,便从一摞未曾开启的奏折之中,找出名册,扔给楚汉。 “翻翻吧。” 楚汉皱眉,见众人都是这样一副面孔,便道:“我素闻尚书台乃是国家机密中枢所在,为何诸位一个个的,都是这番模样?” 想起何皇后所言,让自己一看便知,楚汉更觉得有气。 “兄台,你是刚刚上任吧?”一人打着呵欠问道:“尚书台便是这样一个所在,你要热血沸腾……去从军啊!” 显然,此人并不知道楚汉是天下闻名的武将。 “从军?”楚汉怒极反笑,“他们拿刀枪,我们拿笔墨纸砚,都是行正义之事,为何兄台如此悲观,以为自己并不如人?” 那人听了,似乎听到了无比好笑的话,分享给同伴听,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楚汉本来握紧了拳头,此时只觉得悲哀,深觉自己纵然在尚书台想要有所作为,也是难上加难。 忽然,门外走进来一人道:“你这后生,不必和他们讲什么道理了,这些都是宦官养的走狗,早就消磨了志气!” 原来此人倚在门口,看楚汉与这些人争论了一番之后,以为楚汉乃是一位可造之材,才出口劝说。 “我说王大人!”一人惫懒道:“大家都是吃朝廷俸禄,一个锅里抢饭,怎么可以血口喷人,说我们是宦官养的呢?” 那王大人重重哼了一声,走到楚汉面前,道:“你就是新上任的尚书侍郎?” “小子便是。”楚汉打量着这位王大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 “请教大人名讳?” 那王大人双眼如炬,沉声道: “王允,王子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