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想要让我们的阿叡也能够像这兔子一样,外表谦卑温顺,实则锋芒内敛。阿叡那时候实在是太小了,可偏偏又是群狼环伺,先帝不受武皇帝的宠爱,这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的,这时候,这些老狐狸的眼睛自然也就盯上了曹叡这个嫡子,再加上武皇帝对他的爱重和夸赞,你害怕他终究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兔子虽然是一种很温顺的动物,但是它的内里却是十分的坚硬和锋利,兔子把自己所有的锋芒藏进自己的心底,兔子没有痛苦的悲鸣或是欢快叫声,兔子是最能忍痛的,我们都希望,阿叡也能像这兔子一样的,锋芒不露,良善而不失但是却可以忍下常人所不能忍,这样,才能得常人所不能得。” “可是,我太可笑荒唐了吧,甄夫人之后,他又怎么会是甘心蛰伏的兔子呢?” “至少啊,在你的面前,他足够的真心不是吗?比你真正期待的那些,还要足以打动你,这不也正是你选择以沉重的代价重新回来的原因吗?你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你究竟有多么的难以自拔了。” 那个“清溪”突然神色怜悯,她的腰间挂着的一块属于她的鉴心玉,被她低头取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那块鉴心玉一直沉寂着的光芒似乎是有了某种神奇的感应一样,在她纤柔白皙的手掌里突然像是被唤醒了一样,散发这着幽森静谧的森林一般的神秘而远古的光芒,碧绿的颜色在掌心不受任何阻挡地倾泄着。 她的手心指间都被那样的光芒萦绕着,“清溪”似是在托着那样的光芒,缓缓的移到自己的心口处,碧色的光芒一点一点,碎落的星辰一般钻进她的身体里面,缠绕着她的周身。 “可是我知道,我最懂你的挣扎,你的痛苦,你的不舍。”那个清溪因着自己心底感同身受的情感而满是惋惜和心疼的看着自己眼前的一片虚无,好像清溪就和她就那样面对面的在对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她们却用着完全不一样的目光回望着彼此,一个是那样的惋惜和心疼,而另一个又是那样的绝望而希冀着。 “清溪”对着眼前的那一片虚空悠悠的开口惋叹着念词道:“我非贪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 悲切而哀伤,她们,都是彼此最能听清对方内心之言的人,最终,也只有她和她,是彼此的唯一。 “清溪”缓缓的抬起自己的眼睛,褪去了自己最后的一丝稚嫩和欢脱,鉴心玉的光芒兀自就暗了下去,她重新把那一块古老而神秘的玉石放到自己的腰间,衣裙腰间之上绣着精致可爱的淡紫色小花,碧色的鉴心玉悬挂其上,似是在那一片热闹美丽的花丛之中盛开着,只是女孩渐渐暗沉冰冷下来的气息,让这一切的美好都显得那样的苍白脆弱。 “你甘愿违背天命轮转,借用鉴心玉的力量再次醒过来陪在他的身边。用那样惨痛的代价来换取着短暂的时光,真的值得吗?真的,不会后悔吗?毕竟,人心易变啊,你就算是可以接受那个代价,光阴流转,亘古不变的更迭之间,难留的沧海桑田,难违的天命所归,以后,你真的能够在那停滞的时光之中,再次窥见那一丝的天光吗?”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有些情,有些人,你抓住了,承下了,贪恋了,就要去偿还的。天命我若是违背了,自是也甘愿付出代价,没什么好说的,这不是天命对我的摆布,而是我自己的选择。” “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吧,好好珍惜你换来的时间,他已经等你很久了,若是找不到路,就跟着他在你身侧呼唤着你的声音,顺着那个声音,走到尽头,放心地睁开你的眼睛吧,之后就什么都不用再害怕了。” “谢谢你,若你只是我的梦,那我该谢谢你用这样的方式来见我,安慰了我,若你就是那一块我始终甘愿信奉着的鉴心玉,那么请你遵守和我之间未完的约定,帮我继续照顾着阿叡吧,我很害怕,他会凄寒孤冷地度过他的余生,万丈之上,亦是无人之巅,他自小就是一个人过来的,我不想再让他这样数着余生过下去了,可是我没有办法了,请你至少,代替我陪着他吧,见他如何生,证其,何日寂。” “若我是你的一缕梦魂,你若先他离去,我不会出现在他的梦里,若我,是那一块玉,不管天命如何流转,国运如何更迭,我会带着你托付给我的约定,和你一起守着他,直到他生命的尽头,我会伴他永世沉睡下去。” “如此,我也就安心了,多谢你......” “溪儿,溪儿,别睡了,溪儿,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是曹叡的声音,很清晰,离得那么近,和自己,就在咫尺呼吸之间。 “溪儿你说过,你会等着我的,等我来了叫你起床,我们还要一起用午膳呢,溪儿,你...你别再吓我了,不睡了好不好。” 清溪心里终于有了温度,曹叡的声音还是那样的低沉,却又是哽咽连连的透着沙哑和憔悴,清溪很着急,她让自己的意识循着曹叡的声音用最快的速度走出去,走出这片再难回首追忆的梦境之中,甘甜到伤人心魂的往事而已,亦已焉哉。 “阿叡,你怎么......”清溪悠悠的睁开沉重的眼睛,就那样对上了曹叡的一双悲怆炽热的眼睛,一向深邃而寒寂的瞳孔里,绽放着他只给予一人的神情无限,自眼角处寂寂地延展着一片摄人心魄的晶莹,停留在他蓦然收起的眼尾处,“哭了吗?” 清溪有些心惊的抬手抚上曹叡的脸颊,用自己拇指指腹轻轻的来回抚拭着他通红一片的眼尾。 “溪儿,你终于醒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以后不许你再这样了知道吗?” “我......”清溪心下很是疑惑,想要追问些什么,可曹叡却任凭他自己的激动泛滥着打断了她。 “太医,白光,快让那些不中用东西给朕滚进来。” “是,是,奴婢这就去。”清溪顺着声音望过去,这才看到,不只是忙不迭的连连应声着白光,连裴娘和泠泠,以及嘉宁殿内的所有的内侍宫女都一排排的整齐无比的跪在了那里,好像隐约的在人群的最后面还有蓬荜的身影。 “溪儿,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还是不舒服对吗?没事的,有我在,你别害怕,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会治好你的,我会在你身侧的,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你的机会,不管对方是谁,都不可以。” “陛下......”清溪看着曹叡在温柔的担忧和冰冷的坚定之间来回转换的神色,有些弱弱的喊着,却被他再次爆发的急吼声打断。 “白光,太医呢?还有你们,皇后若是再像今日这般又任何的差池,朕让你们通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他突然就难以自控的愤怒起来,却因为清溪刚刚清醒过来,又下意识的害怕惊吓到她一样,以至于那样的高声愤怒之后,声音又很快的陡然降了下去。 “溪儿,没事的,你好好休息,我就在你身旁守着。” 下面的一众婢仆皆是连连战栗着叩首称是,几个跌跌撞撞的一路小跑到清溪的床榻之侧的几个太医,也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现在身上的高热已经在渐渐退去,脉象也不似昏迷的时候那般的虚弱了,陛下不必过于忧虑了,娘娘,娘娘得陛下洪福荫蔽,天命所眷,定会凤体安康,无恙......” “好了,朕没心情听你们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朕只警告你们,若是皇后再有任何的......” “阿叡......”清溪心下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他这般急切之下的暴躁了,“阿叡,你别这样,我已经没事了,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吗?” “溪儿,对不起,我是,吓到你了吧?”曹叡很快就软下了情绪,小心翼翼地问着,“我只是,有些害怕,你这次,又吓到我了你知道吗?我还想到了,你是哄我说要一起用膳的,其实自己是想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沉睡下去,就这样再次离开我,甚至都不想再见到我了。” “阿叡......我睡了多久了?”清溪这才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外面还是正午,但是又好像并不会是她和曹叡所约定的那一天了。 “阿叡,我是睡了很久了吗?”清溪看着曹叡惊讶之后恍然大悟的欣喜之情,明白自己是猜对了。 “溪儿,距离你和我约定的那一日,已经又过去一日了,你一直在昏睡着,还一直在说着什么梦话呓语,但是,我一句都没有听清楚。” 语气似是在抱怨一样。 清溪斜了些目光,有些无奈和抱歉的看了看还跪在地上一脸焦急的张望着的裴娘和泠泠。 “阿叡,你还想让她们跪多久啊?” “你竟然先关心她们?”曹叡的脸色一阵变化,无论何种,都是极其不开心的样子,“我当天可是着急的忙完所有的公务就赶过来了,那时候你就在睡着,我本想着离午膳时间还早,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也好,可是好不容易熬到了午膳的时间,我去叫你的时候......” 曹叡说着就停了下来,一脸担忧后怕而又哀怨责怪的凝视着清溪恢复了几分血色的面容。 “然后,阿叡去叫我,我却没有按照约定醒过来,还睡到了现在,让阿叡担心?”清溪满脸歉意的替他说了下面未说完的话。 “阿叡,我本来都想好了想要和你一起用午膳的,我没有骗你,也不是要哄你,我是真的是这样的想法,我们好像已经好久都没有一起好好的,安心地吃过一顿饭了,我以后都想和阿叡像以前那样一起吃饭的,阿叡,是真的,没有哄你。” “......嗯,我知道了......” 清溪的突然服软让曹叡有些猝不及防以至于有些手足无措,以前的清溪更多的时候是身为一个皇后的端庄持重,偶有这样的撒娇和示弱也总是在二人独处的时候,有时候是因为她耍了小孩子的心性惹了什么麻烦或是有需要曹叡帮忙和准许的事情,可这却是很少的,自从那天的毛夫人进宫之后,尤其是那天的争执,她们之间就少了很多以前的亲近和自在,更被说是这样挠人心头的轻哄和撒娇了,也正因为这样极少的情况,对曹叡来说才是那样的受用。 曹叡原本还想再多假意生气几时,他这段时间因为清溪的冷漠而心头憋闷的不行,这段时间更是提心吊胆的片刻不得安宁,可是这些想要大发特发的脾气,却是就那样被清溪想要淋上了一整条轻柔和缓的溪流一样,被浇灭的只剩下灰烬之后狼狈腾起的余烟。 可是这一向不乏狡黠和机敏的小丫头却是从来都不懂的见好就收,她睁着自己干净而又是那样无害的眼睛,看着曹叡逐渐变得柔软下来的神色,选择了乘胜追击。 “阿叡,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是真的一直在想着咱们的约定的,可是,我却失约了,还让阿叡你平白的又担心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应该,阿叡,我知道自己的不对了,阿叡你就再担待我一次吧。” “你...你知道就好了,以后不许这样吓我了,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时的说出来,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知道吗?” “嗯,知道的。” “还有,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不管是大还是小,一定要及时的告诉我,和我一起商量,不许善做主张,更不许再做出...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可以做到吗?” “嗯,可以做到,我保证...” “...嗯,你记住就好,不许食言。”曹叡有些闪躲遮掩着自己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清溪却是很认真的回答着他:“阿叡,我答应过阿叡的一切,都不会食言,我会遵守我们所有的约定,直到我走到我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