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辞了山行的工作,按理说不用再那么忙,但随着创业和签约供稿的事情一步步发展,她又开始了新的日以继夜的劳碌生活。她继承了父母的“劳碌基因”,闲不下来。
白天她是满脑子思考“生意经”的半吊子小老板,又兼当老房子装修的“杂工”,虽然什么都要学习,但事情还是一点点在朝着计划发展,没有什么难住她;晚上她酝酿酝酿情绪,又摇身变成一位柔软细腻的漫画作者,一头扎入绘画的世界,忘我地创作。
没有木瓜在身边约束,她对自己的起居饮食特别粗线条,不困到眼胀不休息,不饿到发慌不吃东西。
贝壳漫网的专栏每周都要更新,白霜才更新完一节,又马上开始构思下一节。平台把她打造为漫画新星,给予了很大的推荐力度和曝光率,她很快就有了大量粉丝,而且热度还在不断上涨。在这个圈子里,她竟然一跃成了一位小网红。网站见反响很好,打算把她的作品运营成热门IP,已经在与合作的影视及周边公司商谈。这些远远超出了白霜的预想,让她有些诚惶诚恐,于是她抖擞起全部精神,对每一幅作品都精雕细琢,不敢含糊。
这样废寝忘食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她的身体就发出了警告。
有一天醒来,她猛地感觉右边眼睛辣辣地疼,几乎快要睁不开。
她顿感不妙,“死了死了死了,要瞎了要瞎了!”
她立马从床上蹦下来,鞋都来不及穿,睁一只眼捂一只眼,跑到镜子前,紧张兮兮又小心翼翼地尝试睁开右眼。
睁倒是能睁开,也能看得见,但明显感觉视力下降了许多。如果仅凭右眼,她只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连后面墙上瓷砖的花纹都看不清了,而且眼珠一转动就又是一阵刺痛。
她慌张极了,不由得就哭起来,“妈呀,我又把自己玩坏了……呜啊啊……这可怎么办啊,要是变成瞎子,我就完蛋了,什么都完蛋了……”
上高中时,她的眼睛就突然模糊过一次,虽然这次不同情况,但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那时候还在武汉,还有老爸支撑她,可现在她落得只有自己一人,手足无措。她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眼部疾病,打心底里恐惧。
热泪刺激得右眼更加痛,眼部微微有些肿胀起来。
“不行,不能哭,哭也没用。”她瑟瑟发抖,撑在洗手池上,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不,还有伯父,他有空,他可以帮我!”可她转念又想,“要麻烦他吗?会不会害他担心?可是,如果要做手术呢?如果要住院呢?不行,还是得有人帮我,不然太凄惨了……”
最后她还是打给了老吴。
老吴正在下棋,接到电话,魂都吓掉了半截,马上赶去医院陪她。
医生问了一些情况,白霜都老老实实交代了——其实她自知哪些行为不应该,只是仗着没出问题就没当回事。
医生给她做了这样那样的检查,一时皱眉,一时叹气,却又不多说什么。那气氛使得白霜惴惴不安,断定自己这回是彻底完蛋了,必定是里头坏掉了,那些个什么视网膜、晶状体、神经之类的,不是这个坏了就是那个坏了,恐怕是修都没得修……
还好,老吴在一旁陪着,她不至于自己先把自己吓死。
白霜趁医生坐下来写病例报告时,试探性地问了问:“医生,怎么样?严重吗?”
医生暂停手头的龙飞凤舞,问:“现在知道怕了吗?”
白霜一个冷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医生一边继续写,一边语重心长地教导她:“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没事的时候,使劲作,整天恨不得钻到电脑手机里去。这个月像你这样的病例已经有三四例了,全是你这样年轻的。你说啊,人家老人家患眼疾,那大部分是没办法,你们年轻人这是什么呀?又是玩电脑,又是玩手机,还熬夜,你还大半夜画画,真是什么不好,你偏做什么,没病也给自己整出病来!”
白霜给教训得服服气气,一个劲点头认错,“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
老吴也连忙帮着表态:“是是,医生说的对!越是年轻越得注意,不然老了后悔都来不及!”
医生写完,又打了一张药单出来,这才开始宣告结果:“是急性视神经炎,眼球转动会牵动视神经,所以会有刺痛感。还好刚一出现症状就来了,还不算很严重,左眼也没有影响。正常来说,用药就可以好。拿这个去缴费,然后取药,再过来。”
白霜听完,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欣慰地拍了拍胸口,面带微笑地追问了一句:“所以不会瞎,对吧?”
“怎么着,你还觉得这样挺好的是吧?是打算回去再继续作吗?”医生板起脸,像教训不听话的小孩一样,“我跟你讲,你得听到心里去,你这眼睛,再晚来两三天,恐怕就失明了!神经受损是不可逆的,真要那样,你就有得受了。而且你现在这个问题,虽然可以治好,但是造成的视力减退,能不能恢复,恢复多少,都是说不准的。你知道严重性了吗!”
“啊,知道了知道了!我谨遵教诲!”
“这段时间,不要玩手机电脑了,暂停画画,好好静养,定期来复查,上面有写。”
“哦……可是我的画还在连载,可不可以……”白霜弱弱地问,但随即就意识到这是废话。
“是工作重要,还是眼睛重要?”医生只怼了她这一句。
医生大概信不过年轻人的定力,便转而对老吴交代:“家属一定要好好监督提醒,这个病是可能会复发的,再复发就不是这么好说了。我这次会给她注射糖皮质激素,可以抗炎,减小复发可能,也能加快恢复。但再好的治疗,也抵不过自身免疫力差。如果平时没有健康的习惯,免疫力就会下降,别说眼睛,什么病都可能发生的。预防大于治疗,明白的吧?”
老吴对此深有体会,连连答道:“明白明白!让您费心了!”
白霜悄悄看着老吴深沉而慈爱的脸,那脸上褶皱起伏,明明老成了一幅油画,却还是能给人无穷的力量。她又想起自己的父亲,白师傅也是如此,也许天下的父亲都是如此。她想着想着,内心一股灼热,愧疚难当:“为着所有人对我的好,我也不该再这样不爱惜身体……”
最后一环节,医生又给白霜右眼上了一些软膏、药水,然后把她双眼都包扎了起来,防止她不自觉就转动眼睛。因为左眼动,也会带着右眼一起动,所以两只都包了。
“在家用药之后,也要继续包上,不能吹风,不要见强光。明后天都要来,情况好的话,三天内就可以不用纱布了。”医生说。
这下好了,白霜真的要摸瞎瞎了。
包扎的时候,她还有点新鲜感,觉得新奇好玩,但是一起身,一迈步,就踢倒了垃圾桶,她瞬间沮丧起来,意识到这事一点都不好玩。她在病房里试了几步,每一步都很慌张没底,像踩在深渊边上,颤颤悠悠,生怕撞到什么、扎到什么。
尽管老吴搀扶着她,告诉她前面没有障碍,但她本能上还是会手足无措,两只脚试探来试探去,另一只手也不停地打探周围。
“这样好奇怪啊,我感觉我都不会走路了!”她焦虑地对医生说。
“就当做一个警告吧,让你体验一下失去光明的生活,以后就懂得珍惜了。”
出了医院,白霜浑身都是别扭,总想象着迎面就要撞上急匆匆的行人了,再不就是要踢到台阶了,一点点意料之外的坡度,都能让她惊吓到。她闭着眼,可以感受到光,但什么也看不见,满世界只剩声音和气味。
“天啦,太可怕了,幸亏我还有得救……”
直到老吴把她送回家,她那颗忐忑的心才安定下来。
“伯父,真是辛苦您了!如果不是您,我都不知道……”她说着说着就有些酸楚,说不下去了。
“傻孩子,说这些做什么,见外!都怪阿森那家伙没照顾好你,他要是在,你就不会这样了。”
“这哪能怪他,都是我自己太任性了。他在的时候,是有好好监督我的。”
“不行,我得给他打电话。”老吴在生他这个儿子的气。
“别别别,您给他打电话,他也不能怎样啊,他在美国呢,白白又多一个人担心我。”
老吴似乎才想起来木瓜在美国,“他……唉……”
白霜眼睛还在痛,不想被老吴发现,便说:“您回去吧,我到家就没事了。您放心,我马上就去休息,睡个痛快,绝对不偷看手机电脑。”
“那行,你好好休息。对了,刚买的粥放在你面前桌上,温度刚好,你吃了再休息,我晚点再给你送吃的过来,别吃那些零食哦,医生说了饮食也要注意。”
老吴走后,白霜在屋子里瞎转了一会儿,想要适应适应。还好有皮卡丘这个小东西在她脚边蹭来蹭去,不然她真的要感觉自己身在千重万重的孤寂之中,与这世界再不相干。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了几米的《低下铁》,不禁苦笑自己竟这样走进了故事里那个盲人女孩的心理世界。
“天使在地下铁的入口跟我说再见的那一年,我渐渐看不见了……”
大学时她就很迷几米漫画,一本一本地看个遍。那时候看《地下铁》,她就觉得盲人女孩的世界真是奇异又可爱,作者真是个了不起的想象家。